海藻聽了姐姐的話,也有些猶豫。晚上見到小貝,她吞吞吐吐地說:「小貝,我姐姐說,咱們暫時不結婚的好,再等等。」
小貝想都沒想就冷著臉冒出一句:「她怕是捨不得你那邊的大靠山吧?」
海藻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不相信小貝會吐出如此冷酷的話。海藻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圈,低聲地說:「小貝,我對不起你,但我姐姐沒有。請你,如果討厭我,不要把怒氣發到我姐姐身上。」
小貝的眼睛也瞪圓了:「我難道說錯了嗎?我們倆的事,她有什麼資格干涉?你情我願,她反對什麼?還不是因為人家給了她好處,幫她拿回了錢,又幫她其他的忙。我沒說錯吧?你不要當我是傻子,以前我的確很傻,還替蘇淳難過,替他不值,現在想來,大約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笑話我!」
海藻不再說話,流著淚回到臥室把門關上,人靠在門上。
小貝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敲海藻的門說:「海藻,海藻,你原諒我的口不擇言。我錯了。我改。你開門。海藻你開門呀!」
海藻除了哭,不知道該說什麼。
晚上,海藻失神地坐在床上,旁邊小貝在削蘋果。他細心地將蘋果片成小片遞到海藻嘴邊說:「張嘴。」海藻把頭扭過去。「吃一片。很甜。你需要維生素,張嘴。」小貝繼續哄。海藻堅持不張嘴不講話。小貝嘆口氣說:「海藻,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向你向海萍道歉。請你原諒我。我認真的。你答應過我,給我時間恢復,我保證,我會很快就過去的。」
海藻終於說話了:「小貝,我在想,其實,有時候,大家都放對方一條生路比較好。長痛不如短痛。不如我們分手吧!」
「海藻,你不能因為我說錯一句話就要跟我分手。這對我不公平,你那樣了,我都原諒你……」小貝一說完這話,就知道大事不好,趕緊收聲。
「小貝,我看,我們還是分手吧!」
「不行!我不同意!海藻,你是我兒子的母親,我孫子的奶奶,我們兒子叫貝肯鮑爾,孫子叫貝克漢姆,這都是你說的。你答應過我,一直到我們很老很老,都拴在一起。海藻,求你了,啊,求你了,你就當我放屁好了。」小貝開始耍賴,玩起以前的遊戲。以前他一把雙手求饒地高高舉過頭頂,海藻就撅著嘴笑著把他當個屁了。可時過境遷,屁味也不那麼容易散去。
海藻苦笑。
海萍在收拾桌上的課本,並把手機放進包裡,準備下課。正雄說:「老師,我要考試了。你多給我留點功課。」
海萍一愣,笑著說:「沒必要,我相信你的實力。你又勤奮又聰明,一定會考好!耶!」說完和正雄雙手一對,來了個HiFive。
「老師,你覺得我會考到一百分嗎?」正雄不是很自信。
海萍認真地說:「正雄,不考到一百分又有什麼關係?難道你從此就不是好學生了?難道你就不優秀了?一次兩次的一百分或者輸贏,都不代表你就比別人強。只要你一直努力下去,也許你在讀書的時候一直都沒拿過滿分,但最終有一天,你會超過所有的人,拿到最高分。其實,我倒不希望你比所有的人都強。因為,這樣你會一直很累很累。老師希望正雄有一顆很放鬆的心,考多少分都會高興。盡力就行了。」
正雄突然壓低聲音說:「老師,你要是我媽媽就好了,這樣我就不用被打。」
「我們說挨打,不說被打。雖然『被』和『挨』都是承受的意思。但挨字比較標準。你媽媽打你,也是望子成龍,她為你的心是好的,你要體諒。不過呢,我會去和你媽媽說,這次如果你進步了,她就不打你。所以,你只要考過七十一分就可以啦!簡單吧?」
正雄笑了,說:「你走以前,我們可不可以下一盤五子棋?」
海萍的眼睛誇張地睜大了:「啊?又來?不要了!你現在越下越好,一盤要下一個鐘頭哎!再過一個鐘頭,我就趕不上車了!」
「哈哈,那你就住我家吧!就一盤,就一盤!我很快就輸哦!要不,我允許你悔一步?」
海萍眼睛骨碌骨碌轉幾圈說:「十分鐘之內解決戰鬥,大家走快棋,不許想。你要允許我悔兩步。」
「喂喂!你是老師哎!你比我大那麼多!每次都要我讓你!」
「那沒辦法,誰讓你聰明呢?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已經過去半分鐘了,還有九分半鐘。」
正雄二話不說,就趕緊先把兩顆子擺上了。
海萍今天去正雄家,日本女人異常客氣,端出大碟小碗一堆,盛了各式日本菜肴請海萍品嘗。海萍為難地說:「哎呀,我吃過晚飯了。多謝多謝。」意思是拒絕。可日本太太堅持留在桌子上。於是這堂課,課本都沒地方放。
正雄情緒很低落。海萍讓他背課文,他雖然一字不差,連標點符號都背出來,可並不開笑臉。海萍問:「怎麼不高興了?媽媽罵了?」正雄不說話。「考試沒考好?」正雄還是不說話。
「沒關係。老師都說了,一次兩次的成功不代表成功,一次兩次的失誤也不代表失敗。咱們有的是機會啊!」
正雄還是不說話,低著頭開始啜泣了。海萍覺得問題挺嚴重的,內心裡很過意不去。因為按她對正雄水準的瞭解,正雄不該考這麼差,最少最少,八十分的水準是有的。海萍托起正雄的臉,正要安慰,突然發現,啜泣的正雄原來是憋著笑在那裡吭哧吭哧。「你這是幹什麼呀?又哭又笑的?」
「哈哈,老師,我這次考試考了九十八分哦!九十八分哦!」
海萍差點沒放聲大笑,這壞孩子,居然敢戲弄老師。不過她硬憋著,皺眉頭說:「才九十八分,你就這麼高興啊!不高啊!沒到一百分啊!要打兩下啊!」
正雄更得意了,說:「我是第一名。沒人比我高啦!」
海萍這下才真的舒心暢快地大笑了,怪不得今天日本太太的臉比牡丹花還俏。這個女人,絕對來現的,分數好壞都放她臉上了。「你怎麼這麼牛啊!你是大牛啊!」
正雄愣了,問:「為什麼牛?什麼是牛?」
海萍樂了,摸著正雄的臉說:「牛就是厲害!厲害就是強!你很爭氣哦!」正雄都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海萍轉色道:「不過呢,你即便得了第一名,也不能驕傲。因為你的成績好,不代表你的水準就高。你考得好是因為你練習做得多,但事實上,你的語言能力並不強。這就像你是一名熟練工人一樣,你可以做一個零件很快,但是,你不會成為有創造力的藝術家。你要做的是多讀書,看故事,喜歡閱讀,明白嗎?」
正雄點點頭。
等海萍下課的時候,日本太太在客廳等她,先是很多很多感謝的話,然後話鋒一轉說:「我的朋友聽說正雄中文學得很好,老師很好,希望您能去教他們,不知道您有空嗎?」
海萍說:「我現在晚上全滿了呀!」
「沒關係,孩子們可以下午上課的。可以嗎?他們不是在本地小學,他們是國際學校的學生,所以……要學的跟正雄不太相同。會說話就好。」
海萍一聽,這容易啊!於是痛快地答應了。
海萍沐著春風回到家中,蘇淳看老婆最近這段時間心情很舒暢的樣子,雖然換了小房子,雖然負擔依舊很重,卻很少聽她說抱怨的話了,也難得有空來批判自己。很久不挨罵,很不習慣。
「又有喜事?」
「如何看出來的?」
「你的臉能藏話一分鐘嗎?」
「嘻嘻,名師出高徒。我的學生考得比中國孩子還好。」
「咦?你到底是哪國人哪?怎麼政治傾向完全沒有了?幫助敵人去了?」
「哦!兩碼事,兩碼事。我的政治屬性不變,但我的自然屬性很高興。對,我要嚴肅,這樣是很不好的。」
「哼!見利忘義。」蘇淳故意逗海萍。
「喂喂,我這在傳播中華文化,宣揚博愛精神,弘揚社會主義價值觀,我應該是對祖國有貢獻才對呀!你沒見美國天天給錢讓我們的好學生去學習?你當人家都是活雷鋒啊?人那不是把美國的價值觀念都透過金錢滲透嗎!人家現在給我錢,讓我去滲透,我為什麼不去。嘿嘿。」
「那你說,你滲透人家什麼了?」
「我瓦解他們的鬥志。我教他們的孩子不求上進,告訴他們要學會自我滿足,不要跟人攀比,不求最好,過得去就行。嘿嘿。」
「得得,以後我兒子不用你教了。我親自教。」
「哎!我發現啊!我覺得吧!我認為哦!我比較適合教書。爹娘的遺傳因素是很重要的。我爸媽教書,我這方面的基因就比較強,天生的。我一講課就眉飛色舞,比換過的那麼多個工作,都覺得有趣。終於摸到路了。」
「就倆學生,還一老頭兒。你吹什麼呀?成功的典範就一個。」
「三個了。又接個新的。」
「真的啊?」
海萍得意地點點頭。
這一陣小貝心情很放鬆的樣子,有說有笑,不知是天性還是刻意想恢復以前的氣氛,晚上不是拉著海藻散步,就是跟海藻一起做晚飯,會故意沒話找話,不讓兩個人出現沉默。海藻想,小貝,也許,真的快忘記了。畢竟他是個快樂的人,畢竟他還年輕,他不會將憂鬱長久地帶入生活。
小貝買了本雜誌,看到有趣處說:「海藻,我給你算個命。看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海藻本能保護性地立刻回答:「我只喜歡你。」她最近說話做事很小心,儘量不去觸碰小貝的傷心地。也許時間久了,傷口不被摩擦,就會癒合。
「來嘛來嘛,好玩兒而已。快!你去拿一支筆一張紙,把你心目中那種可以上雜誌封面的帥哥類型畫出來。快去。」
海藻為應景,趕緊去找了紙和筆。「要畫什麼?我畫畫很難看的。」
「沒關係,又不是考美術。只是畫個大概。要畫一個在演唱的男人,需要畫他的上半身,包括五官和髮型,還有他舉麥克風的樣子。你覺得他應該舉什麼樣的麥克風?」
海藻開始在紙上塗塗畫畫。等過了好半天,她才不好意思地把一張跟三歲孩子水準差不多的圖畫交給小貝。小貝對著書點評。
「如果五官都非常清晰,沒有特別強調哪一部分的圖片,說明對男人的要求就是平均。良好的背景,良好的職業,良好的教育狀況,良好的脾氣,總之,就是要求一個各方面都很平均,沒有哪方面特別突出的男人。哦!你不是,你連眼睛都沒畫。」
「如果特別強調大眼睛,就說明你很注重男人的外表。對帥的男人,你很容易動心,如果帥哥出現,很容易讓你忽略他的品行或般配程度。這個肯定不是你。雖然我很帥,但我發現你根本沒注意到嘛!你把頭髮畫那麼長幹嗎?連眼睛都遮住了。」
「如果是強調嘴巴,就說明你很喜歡聽甜言蜜語,對那種會表達的男人,你很容易被攻陷。這個也不是你。你的嘴巴也不明顯。」
「這個是你。如果強調鼻子,說明你對那種具有男人味的男人很容易傾倒。做事果決,有支配欲,但可以保護你。有嗎?我有嗎?我很有男人味嗎?」小貝得意揚揚地衝桌面的小鏡子照來照去。
海藻的心咯噔一下。
「再看髮型。如果是中分的髮型,說明你傾心於那種相貌老實的男人。一看到這種男人,你就會被收服。這個你不是。」
「如果是邊分的髮型,說明是浪漫型。頭髮越長越浪漫。你會傾心於那種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男人。哎!這個是你哎!我浪漫嗎?我很浪漫!但我也在乎天長地久,所以這個不准。」
「如果是鬈髮,說明是可愛型。生活中逗你開心,逗你笑的人會讓你喜歡。這也應該是我啊!我覺得我ABC三個都占了。對不對海藻?」
「是,是。」海藻笑著答他。
突然,小貝對著雜誌和海藻的圖片爆發出長久以來都沒聽到過的歡笑,如此劇烈如此暢快,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滾在床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海藻都被他笑得心虛了,忙問:「你笑什麼?你笑什麼?快說快說!」
小貝邊笑邊說:「麥克風代表你的性欲,你對性的需求。畫得越大表示需求越強烈。你你你……」
海藻頓時臊得滿臉通紅,一把搶過圖片,拿起橡皮就把碩大的麥克風擦去一半。那個麥克風與海藻畫的人臉相比,比臉還長。海藻結結巴巴地解釋:「我……我……我那個頭畫得太小,畫面太空,所以我用麥克風來補。這個不算。現在這樣,這個就好。」
小貝搖著手笑到喘不過氣來說:「別解釋了別解釋了,越描越黑。你那麥克風,不但有長度,還有重量,你那手都拿不動,得吊在屋頂上掛下來,還還還……這是什麼?這個黑點兒?難道是痣?」
海藻五雷轟頂。那個麥克風面對臉的一面上,半截處有一個如此熟悉的黑點!
海藻臉色煞變,她背過臉說:「筆誤。」
第二天早晨起來,小貝已經上班去了。屋裡靜悄悄的。海藻坐床上想心事,然後站起來換了套出門的衣裳去了從前的辦公室。
小貝打了個電話問候海藻:「在幹什麼呢?」
「在路上。」
「去哪兒?」
「辭職去。很長時間連句交代都沒有,辦公室裡還有我的一些私人物品。」
「哦!早去早回。」
陳寺福拿了鑰匙正要出門,突然發現海藻從另一扇門進來,去了她自己的座位。他有些吃驚。才一段時間不見,海藻黑了,瘦了,像朵枯萎的花一樣神情落寞,瘦瘦地藏在原本合身現在看起來巨大的衣服下面,狀態不好。他立刻掉轉方向,向海藻迎去:「海藻!今天來上班啦!」
「哦!老總,我是來辭職的。本打算先收拾收拾東西,等過一會兒去您辦公室。」
「哦?辭職?這樣,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一會兒吧!我現在在等個電話。」陳寺福說完,折身回了辦公室。他迅速撥通了宋思明的電話。「老大,說話方便嗎?」
宋思明在會議上,看到是陳的電話,原本打算掛了的,可突然心思一動,跑出會議室接聽。「你說。」
「你最好到我這來一趟。」
「我正忙著。」
「你最好來一趟。海藻在我這兒。我看她……不太好。」
「怎麼個不太好?」
「就是感覺。」
「我現在正忙著,不能去。」
「那我可提醒過你了。萬一她要是出什麼事兒,你可別怪我沒跟你說。她在我這呆不長,來辭職的,估計一會兒就走了。」
宋思明掛了電話進會議室。過了大約十多分鐘,在會議的間隙,他悄悄跟領導打了個招呼,說家裡有事兒,然後一路狂奔到陳寺福公司的樓下。他從電梯裡出來的時候,正見海藻站在電梯旁等著,四目相對,百味流動。海藻一低頭想逃進電梯,被宋思明一把拉住,直接拖她到了逃生梯。
兩人站在樓梯的門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宋思明看著海藻這樣瘦弱,心疼油然而生,他輕輕問:「海藻,你好嗎?」
海藻低頭不說話,過半天,依舊低著頭說:「好。」
宋思明看見海藻的腳下已經滴答水濕一片。宋思明的頭都開始眩暈了,他得拼命克制住自己的衝動,一把夾著海藻衝下樓的衝動,帶著她逃跑的衝動。
海藻抬頭看宋思明,滿臉都是淚,很可憐地改口說:「不好。」
宋思明猛地一把抱住海藻,像巨大的金鐘罩一般將她層層包圍,緊緊又溫柔地摟著她,一句話都不說。兩人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直到一個男人推門走出來吸煙,以奇怪的眼神看著兩人,他們才鬆開。
宋思明拉著海藻的手,一直衝下十五樓。
在昏暗的咖啡廳內,海藻無限感傷地說:「我要結婚了。」
宋思明一句話都不能說,除了看眼前步入憔悴的海藻。宋思明的手機在很不恰當的時分急促響起,宋一看電話號碼,趕緊換一種畢恭畢敬的姿態說:「我這就回了。」宋思明緩緩站起身,說:「海藻,我得走了,再見。」
宋思明坐在車裡,拿著手機想了半天,發出一條短信說:「海藻,回來,不要結婚。」
海藻收到短信,頹喪地閉上眼睛。怎麼辦啊?我究竟想要什麼?
海藻打開手機回復:「我已經回不去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