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宋思明看了看錶,對身邊的沈大律師說:「我還有個約會,不陪你了。你的車,不要開。你若出事了,我沒法跟你孩子交代。」

  沈說:「這算什麼,我又沒喝多。」

  宋把放在桌上的車鑰匙拿起擱進兜裡,說:「我帶走了。」

  沈無奈地搖頭:「你還真遵紀守法!」

  「不是為了守法,而是為了自己。」

  「你去哪兒啊?」

  「我去找老張,我讓他今天晚上去跟船廠的一把手談,我在等他消息。」

  「你還真迅速!去吧去吧!」

  宋思明到了和老張約的會所,卻發現老張還帶著一個人。「這位是船廠的一把手,胡克強。」老張介紹。宋思明頗有意外,但還是很熱情地將手伸出去,雙手握住胡總的手。胡總也甚是客氣。

  老張說:「我大概都跟胡總說了,胡總堅持要跟你親自談談。」宋非常客氣地讓座。

  胡總說:「真是不打不相識啊,原來竟是一家人。我聽說蘇淳是您的親戚?」宋一怔,趕緊不可置否地含糊帶過。

  「我們本意,並不是針對您親戚的。蘇淳這位同志一向表現都非常不錯,勤懇,耐勞,扎實。只不過,這件事情實在是有點……唉!糊塗。主要是讓我們不好向上面交代。」

  「造成的損失,真的有二千四百萬嗎?」宋問。

  「呃……這個……唉,不好說啊……現在您怎麼說?是不是讓我們撤訴?我們這裡是沒問題的。我是怕……對上不好交代,對下沒個說法,對司法那邊就更……因為你要知道,走到現在這一步,就不由我們說了算了。即便我們撤,公檢法也不一定答應啊!」

  宋認真仔細地聽,思考一陣說:「關鍵看您。如果對您而言不是特別麻煩的話,還是撤吧!說實話,當事人並不是我的親戚,如果是我的親戚,我倒不好出面說話了。但我對當事人是有一定瞭解的。他是個老實的技術人員,簡單,無是非,不能因為無心犯下的一點過錯就從此不能抬頭了。畢竟,還是要治病救人為主,您看呢?」

  老胡狠狠抽煙,思考片刻說:「行,聽您的。我這邊只能做到撤訴,其他的工作,我可就管不了了。」

  「這個你放心。」

  「另外,我今天晚上找您見面,也還是有另一些問題想跟您談一談。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

  旁邊老張說:「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了,我來跟他說,你趕緊回去辦這個正事吧!」

  老胡點頭告退了。

  宋思明等老胡走了,問老張:「他想說什麼?」

  「這個案子,很複雜,你說的那個人,不過是個幌子。目的不在搞他。你想啊,他一個小人物,就收五萬塊,頂多再坐幾年牢吧,整他有什麼意思。這次是挑個頭兒,在搞福建那個廠,讓他們一個正在引進的項目立刻下馬,不然後面的威脅就大了。兩家生產一樣的東西,做的市場又一樣,餅就那麼大,顯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嘛!」

  「可告了蘇淳,那邊廠就不上項目了?」

  「不是,他們是要限制他們中間的一個技術的使用。那個產品不能生產,後面的項目上了也沒用。還得過來買這邊的。算技術壟斷吧!」

  宋點點頭,說:「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那他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他想說,他撤了訴,對上級單位不好交代。要你幫個忙。」

  「我能做什麼?」

  「幾年前,那個福建廠還是小廠的時候,曾經要求過聯營,生產這邊的品牌。但當時因為各方面的利益,加上這邊也看不上那邊,就沒跟人家談。這幾年,這個廠發展得很不錯,利潤也上去了,現在各方面都有想跟他們聯營的意思,不過人家又不幹了。胡是說,看看能不能政府出面牽個線搭個橋,把兩個廠聯合起來,這樣其實對雙方都有好處,共同把蛋糕做大。就不必老互相擠兌了。有利於發展。如果成了呢,這個案子就成插曲了,內部矛盾,既往不咎,各方面都皆大歡喜。他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事。」

  宋半天不做聲,最後說一句:「只要是對雙方有好處的事情,我們都不妨嘗試一下。你讓他明天把相關材料送到我這裡,我請人看看可行性,儘快給他答覆。」

  老張說:「拜託了!」

  老胡回到辦公室,打電話:「撤訴。」

  對方不知道說什麼。

  「我讓你撤,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撤……我告訴你,今天晚上,我可是見到宋秘書了。蘇淳,本來我以為是他親戚,結果他說不是他親戚,是他親戚他就不出面了。那你說,不是他親戚,他又出面,他代表誰?腦子都不轉的。趕緊撤!……剩下的,就不由我們管了。我想,肯定最後蘇淳是什麼事都沒有。我話就放在這!……這個蘇淳,在我們這裡呆這麼多年,你就一點苗頭沒看出來?你幹什麼吃的啊?……等他出來以後,你親自去請他,讓他回來上班,千萬別把他放跑了……就調他到技術部當科長……還副什麼副啊!直接當……現在這個調個部門。就這樣!」

  這幾天,蘇淳跟海萍過得既提心吊膽又柔情蜜意。大家都覺得,被宣召不過是遲早的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許再下次進去,就要很久不能同床共枕。

  海萍給海藻打電話:「蘇淳取保候審了。也許開庭就是最近的事。上次我問你到底是誰幫忙,你猜是誰?」

  海藻的心咯噔一下,謹慎地看了看旁邊的小貝,輕輕問:「誰?」

  「Mark!」

  海藻突然就舒了一口氣,既有點從夢裡踏空的失落,又有點安心。「姐姐你總是吉人自有天相!」

  小貝在旁隨口問一句:「蘇淳沒事了?」

  「不是。取保候審。」

  「哦!要不要我去問問那個律師,什麼時候開庭?」

  「姐姐換律師了,她的學生Mark為她請了個好律師,不是原來的那個了。這個律師能量很大。」

  小貝回頭看看海藻,神色平靜,完全沒有異樣。

  「為什麼我老有一種感覺,對Mark這人不放心?」小貝看著海藻說。

  「你總是多心。在你眼裡天下沒好人了。」海藻一邊疊衣服一邊隨口說。

  小貝哼了一聲說:「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我看到的,都是沒安好心的醜陋。」

  海藻現在已經習慣,只要小貝脾氣一上來,自己立馬收聲,不跟他糾纏。

  宋在打電話:「胡總啊,我們這邊已經跟福建那邊的政府聯繫過了,他們那邊也有這個意向,但具體的問題,還要由你們自己解決。你這兩天準備一下資料,有什麼需要我們的地方,儘管說。祝你馬到成功!」

  蘇淳在家等得心慌,忍不住問海萍:「這大半個月過去了,怎麼也沒個動靜。我現在都成驚弓之鳥了。一聽敲門就想該不會是來逮我的吧?」

  一個月後,蘇淳接到「撤銷刑事立案」的通知,感覺被大赦一樣。這一遭走得不明就裡,稀裡糊塗進去,稀裡糊塗出來。蘇淳忍不住問海萍:「那你說,我到底算犯罪了呢,還是沒犯罪?我是不是要去學秋菊,討個說法?我都糊塗了。」

  海萍生氣了,瞪蘇淳一眼:「拉倒吧你!前兩天也不知誰說自己是驚弓之鳥來著,也不知誰一聽敲門就冒冷汗的,今天剛接到張紙,馬上又神氣活現了。像你這樣的,就該關進去多接受點法制教育。你整天在家閒著,也不幫我做點家務,還等我給你燒飯,要你有什麼用?馬上你兒子都能給我打醬油了,你還要我伺候。你能不能當得有個爹樣?」

  蘇淳開始無奈搖頭:「你怎麼變臉這麼快呀?早上還跟我說,這輩子就打算跟我死守到底了,還問我要不要吃荷包蛋,現在又六親不認了。我要身纏重案,你對我還好點兒,我沒事了,你怎麼又開罵了?我還不如坐牢去呢!」

  「趕緊滾蛋,別呆我眼前晃。看你就煩。別老說話,耽誤我看書。你下面好好想想該幹什麼吧!我看你原單位是肯定回不去了,要不要謀個事情?馬上房貸款就要還了。」

  蘇淳安靜下來,他也的確該考慮以後的路了。

  突然,敲門聲響起。蘇淳條件反射地驚跳起來,夫妻倆對望著誰都不敢開門。「會不會來收這個證,說發錯了?」蘇淳輕輕問,並小心將紙藏在身後。海萍白了他一眼,過去開門。

  門一開,蘇淳單位的副總進來了,後面還跟了幾個。他大力握住蘇淳的手,使勁上下搖擺說:「讓你受苦啦!好事多磨啊!全都是誤會!全都是誤會!我們廠馬上和福建的廠都要一家了,哪裡還有什麼洩密不洩密之說?你是很有前瞻性啊!主動進行技術支援!要予以表揚!獎勵!」

  蘇淳和海萍差點沒趴下。

  反差太大了。以前的賣家賊,現在的英雄。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來承受這種落差啊!一般人還真扛不住。

  海萍等一幫人走出門,笑到彎腰直不起身,說:「這是什麼世道哦!行了,你也不用再找工作了,明兒去上班吧!我去給海藻打個電話,不叫她擔心。」

  海藻正在做飯,兩手都是油,小貝聽到手機響連忙拿來放在海藻耳邊。聽海藻高興地說:「真的啊!會有這種事情?太搞笑了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這個星期天咱們一起去吃頓飯吧!給姐夫洗塵壓驚。」說完示意小貝把電話掛了。

  「蘇淳沒事了?」

  「哈哈,不但沒事,你猜有多好笑!今天他們領導來說,他是導致兩廠合營的有功之臣,要嘉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小貝聽了先是覺得不可思議,接著又滿面疑雲。

  「星期天咱們請姐姐姐夫吃頓飯吧!你說上哪兒?」

  「什麼檔次?」

  「好點兒的。」

  「我去網上查查。」小貝進房間查網路熱門飯店,過一會兒從屋裡喊:「張生記吧?去肇嘉浜路的那家。」

  「那你給他們發個短信,通知他們地址。」海藻邊切菜邊答。

  小貝從屋裡衝出來說:「你手機給我,我查查你姐夫手機號。」

  海藻白他一眼說:「多事,你發給我姐不就完了?」

  小貝認真答:「我覺得發給你姐夫顯得比較尊重他的家長地位。他剛從那裡出來,一定挺在乎別人的想法的。」

  「隨你隨你了!你總是有道理的。」

  小貝拿了海藻的手機回房間。半天沒動靜。

  海藻把菜都端到桌上了,也不見小貝出來。「開飯啦!」海藻揚聲喊。

  依舊沒動靜。海藻只好進房間拉小貝,卻見小貝一臉怒容地坐在椅子上等海藻進來。一見這陣勢,海藻就知道壞事,不曉得又哪根筋給別上了。趕緊關門防止其他人聽見。「怎麼了又?發個短信發得渾身長刺?」

  小貝並不說話。手裡卻拿著海藻的手機。

  海藻走過去,拿起手機一看,上面赫然是宋思明的短信:「海藻,回來。不要結婚。」海藻懊惱地閉上眼睛。捨不得刪捨不得刪,就成了今天這個局面。海藻有些結巴:「這個……這個……是很久以前的了。」

  「多久算久?昨天?」小貝冷冷地問。

  海藻愣了,怎麼是昨天呢?低頭一看,上面就是赫然寫著05/06/06。對哦,今天是六月七號,這可不就是昨天嗎?邪了。明明是以前……海藻突然醒悟過來,這是五月六號的短信。「不是……這個……這個是……」海藻突然不敢說了。即便是上個月,那也是她答應小貝不再見宋以後。這個,非常難解釋。

  「海藻,我看,我們還是分了吧!兩個人之間光有愛是不夠的。信任比愛要重要得多。我如果整天都在想你今天和誰在一起,睡在誰的床上,和誰偷情,我就沒法活了。」

  「小貝!你怎麼這樣啊!我到底幹什麼了我?你哪天晚上不是和我在一起?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不能侮辱我!」

  「是啊!我每天晚上都和你在一起。可白天你依舊可以出去。躺在別人的懷裡,請求別人救你的姐夫,然後貢獻出自己的身體。海藻,我看還是算了。」

  海藻憤怒了:「貝利!我到底哪點做錯了?!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保證,我根本沒有背叛你!」

  「你的人格?你拿什麼證明你的人格?你以為我沒看見你跟人家赤身裸體,我就沒有想像力了?什麼叫背叛?你心裡如果根本就不覺得這是背叛,又有什麼可保證的?你親口答應過我不再跟他見面,這是什麼?嗯?!這是什麼!」小貝已經站起來揪住海藻的領子了。

  海藻一滴眼淚都不掉。她似乎早已經預見到這一天的出現,只是沒想到是以這種激烈的方式。

  她平靜地說:「小貝,我能說的就是,我沒有主動去見過他。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要分手,不要硬給我扣一頂帽子。我同意分。」

  「你早就想分了!卻想盡方法刺激我,讓我最後提出來!你卑鄙!你無恥!」小貝的聲音提高了。

  海藻低聲說:「外面還有別人,請你注意你說話的方式。既然已經決定分了,卑鄙也好,無恥也罷,無所謂了。」

  小貝的巴掌高高地揚起,控制不住地想揍海藻。最終恨恨地捶在自己腿上:「我不打你。我不打女人。雖然你很欠揍。郭海藻,我告訴你,我錯就錯在對你太好了!我早就該狠狠教訓你,讓你知道什麼是忠誠!」說完憤然轉身出去。

  海藻等小貝摔門走人以後,才默默轉身回到客廳,其他屋的人開條門縫朝外張望。海藻在人家的窺探下安靜轉身,將所有的菜都倒進垃圾桶。

  這一夜,小貝沒有回來。

  這次海藻已經不急了。他肯定又是苦肉計去了,滿大街亂走。海藻覺得,這次他就是被車撞了,也不是自己的責任。而且,這世界,被車撞的人也不過是萬分之幾。海藻躺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下午,小貝回來,一聲不響把家裡屬於他的東西搬了搬收了收,不留一句話就走了。海藻望著凌亂的臥室,仿佛遭到洗劫一般,心如亂麻。想剪剪不斷,理也理不清。

  她無目的地出門,見來一輛公車就上,一路晃啊晃,晃到不知名的站下,有偏僻的小道就穿,走著走著,驀地發現,自己站在宋思明的辦公大院外。看到門口掛的牌子,海藻的眼淚終於落下來了。模糊著雙眼,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宋思明停車的地方,把臉貼在駕駛窗上,任淚水揮灑。

  宋思明一看錶,已經近十一點了,該回家了。他收拾好東西關了門走出辦公室,走近車邊,他發現有個人影蹲在前輪旁,帶著警惕的心,借著燈光,他慢慢走近。

  蹲在地上的海藻抬起頭來,滿臉是淚,可憐地看著宋思明,嘴癟了癟,站起來,小聲說:「我沒地方去了。」然後如孩子般放聲大哭。

  宋思明絲毫不避嫌,一把抱住海藻說:「別哭。」然後兩個人在背光的陰影裡,宋思明聽海藻哭了好半天。一會兒才說:「走,咱們去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