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武功。
這具身體自然是不會武的,而且,秦長歌皺眉,這女子的體質也太差了,竟然先天有缺,是哪只混蛋,給自己安排了這具不中用的皮囊?
看來是練不成當年自己的不凡內力了,只能憑著記憶,揀些固本強元的心法先練,要想恢復到前前世的水準,只怕很難。
不過這也算不錯了,最起碼可以較快恢復自己的內傷。
在這波譎雲詭殺氣暗藏的宮廷中生存,頭腦自然是最重要的,但若身子太弱,只怕也會少了幾分可供自救的機會,少了把握與勝算。
如果沒算錯的話,睿懿皇后薨後,那人便改了年號,而自己在現代那一世的二十年,在這裡,不過過了三年而已,現在,自己投胎在這叫明霜的小宮女身上,又回來了。
人生博弈,自今日始,秦長歌唇邊綻出溫柔而冷酷的微笑。
且看,鹿死誰手。
抬眼望望天邊,一線霞光如墨染,飛快暈紅了淺青的天際,日頭鮮豔如火,一點一點燃起,天光,越發的明亮起來。
秦長歌從窗口探頭望去,外面是間破敗的院子,初冬的天氣裡僅有的幾棵花木也凋零了大半,看上去稀稀落落的好不淒慘,月洞門的鐵門緊掩著,卻有細碎的腳步漸漸傳來。
秦長歌細聽那腳步聲……嗯,落足很輕,行動小心,是個謹慎的女子。
那人走到近前,繞過門,走到開啟著的窗前,悄悄向裡張望。
光線黝黯,她眯起眼努力的看,冷不防一張雪白的臉突然冉冉浮現在黑暗之中,雖眉目清麗,然在身後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映襯下,不免有些鬼氣森森,不由驚呼:「鬼啊!」
鬼……秦長歌扯了扯嘴角,自己倒確實是個鬼,不過這個軀體,應該算是個人吧?
她眯起眼打量那女子,年紀約莫四十許,眉目平常,不過一身的爽利乾淨,看妝飾打扮,倒像個得臉的大宮女。
那女子被突然出現在窗邊的秦長歌嚇了一跳,所幸性子收斂,只一驚之下便定了神,認出這張臉,喜道:明霜,你還活著!
秦長歌直覺眼前女子的善意,想起自己時隔三年後再回皇宮,一切都已翻覆,要想在這波譎雲詭的宮中站穩腳跟,必得有人傾力相助,眼下舉目無親,首要的,便得交結好眼前這看來頗有些地位的宮女。
只是,她是誰?
不過這也難不倒她,容易得很……秦長歌滿臉茫然的抬起頭來,目光呆滯,毫無焦距的看著眼前人。
果然,那女子一接觸到這失心瘋般的目光,立時慌了。
明霜,明霜,你被打傻了?連錦雲姑姑也不認識了?那女子趕緊伸手入窗,搖撼著秦長歌。
呃,原來叫錦雲,秦長歌立即恢復神智,如夢初醒般將目光落實在那女子臉上,呆呆看了半晌,毫不滯澀的哭了起來:「姑姑,我好怕……」
錦雲滿臉憐惜的拍著她的手:「可憐的孩子,被嚇慘了……娘娘讓我來看看還有活著的沒有,萬幸,你還好好的……」她探頭看了看室內景象,臉色變了變,卻沒有再言語,只溫和道:「趕緊出來罷……一地的死人,定然嚇著你了。」
讓開身,才看見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太監,木著臉,自去開了門,將那些屈死的女屍一具具拖出來,其中一細眉太監嘴裡兀自咕囔:「真是晦氣,苦差都是咱倆的!」
另一個眼神靈活,瞪了同伴一眼,道:「少咧咧了你,不知道這裡的規矩?」
錦雲根本不理會他們,只攙了秦長歌的手臂絮絮安慰,慢慢出門去,經過太監身邊時,秦長歌目光淡淡一掠,掠過正被太監粗手粗腳拖著的青蓮的屍體,再漠然滑過。
她不會浪費時間去哀傷或同情誰,她只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比如,摸清現在的西梁皇宮,到底是個什麼格局。
一邊思考著如何套話,眼角餘光突然覷見那細眉太監正偷偷擼下屍體身上的首飾向自己懷裡塞,而那個眼神靈活的小太監,彷彿沒看見同伴的動作,只顧著將屍體整齊疊上架子車,對那些首飾視而不見。
秦長歌仔細的打量了小太監一眼,走了出去。
回到宮女居住的翠微宮東側院廊間角屋,錦雲親自扶了秦長歌上床休息,又從懷中取出一瓶藥來,那藥用玉瓶裝著,精緻玲瓏,栓著黃色的標籤,照顧她吃了,環顧四周,皺眉道:你這屋裡的人,全被打死了,我晚上要侍候娘娘守夜,今晚你一人睡在這裡,誰來支應你?要不我去請娘娘意旨,先去撥個小宮女來照顧你。
「別,」秦長歌挽住錦雲的手,「姑姑不必費心,差事要緊,我沒事了,何必再招惹娘娘煩擾。」
錦雲順勢坐下來,滿面憐惜的撫了撫秦長歌鬢髮,嘆息道:「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想當年……」
她似是被勾起了回憶,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再加上秦長歌有心套話,很快便知道,這錦雲和這身體的主人是同鄉,但兩人的交情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有次錦雲失手弄壞柔妃心愛的九玲瓏,誰都知道,柔妃封號柔,性子卻一點也不柔,這般過錯,多半是打死,運氣最好也要重責後攆出去,錦雲嚇得日夜啼哭,後來是明霜知道了,不知道從哪拿來一個一模一樣的九玲瓏,給錦雲悄悄放了回去,才免了大禍。
錦雲感激,自此對她多加照拂,此事也常常提起,秦長歌明白始末,心中反倒多了個疑問,九玲瓏是號稱能匠之國,精通各類技藝的中川國進貢之物,雖不絕頂珍貴,但因九層精製,大多工藝需在極細微的方寸之地慢慢雕琢,極費功夫,是以很少見,當年自己宮裡,也不過兩個,一玉製,一金制而已,明霜一個小小宮女,哪來的這寶貝?
將疑問收在心裡,她做出倦然之狀,錦雲見狀,急忙告辭,又絮絮囑咐了些事由才走,秦長歌聽著她離去的腳步聲,緩緩坐起。
取過一幅銅鏡,秦長歌仔細端詳鏡中人的相貌,翻了翻妝奩匣,小小宮女,沒什麼好物件,秦長歌想了想,取過眉石,沿著眉線上緣細細描了一遍,眉梢處輕輕一挑,立時便多了幾分意興飛揚之態,黛秀神飛。
口脂倒是有幾種,依稀是當年宮制的品種,秦長歌記得自己在宮中時,僅流行的口脂就有十六品,「石榴嬌、大紅春、小紅春、嫩吳香、半邊嬌、萬金紅、聖檀心、露珠兒、內家圓、天宮巧、洛兒殷、淡紅心、猩猩暈、小朱龍、格雙唐、媚花奴」,色澤各異,妝點後宮嬌花萬種,不過看得出來,這宮女喜清素顏色,秦長歌嘩啦啦一陣亂翻,選揀了一種名叫「天宮巧」的水粉色口脂,淡唇一抿,立增嬌豔。
復以胭脂暈開掌中,施之兩頰,薄薄一層,再以香粉罩之,為飛霞妝。
打散髮髻,黑絲束髮,這宮女一頭好頭髮,流滑如水,簡簡單單盤了螺髻,髻後垂飾縹色絲帶,別無珠玉,丰姿飄舉,正合:螺髻凝香曉黛濃。
衣箱裡蒐羅得櫻草色短襦,雲英紫裙,低等宮女用不得披帛,秦長歌翻出一條碎金薄綃紗裙,毫不吝惜操剪便剪,裁成長條,披肩旋臂,衣帶當風。
妝畢,亭亭立起,鏡中人鴉鬢雪肌,裁玉為骨,輕旋若舞,素錦散飛,細看來並無十分顏色,唯氣度風華極佳,極是盈盈清麗之姿,一雙妙目間流波萬種,碎玉爍金,微有媚色,卻與那秋水神韻,略有相異。
秦長歌偏偏頭,取過一色鮮豔胭脂,往眼下輕輕一點。
一點猩紅,宛如墮淚。
輕輕的笑起來。
文昌,文昌,這身裝扮,你可還記得?
那些本應湮滅於紫闕龍樓繁華錦盛生涯裡的記憶,經過這些年的風霜吹打,可還留存在你的懷念中?
猶記三年前,文昌公主壽辰。
一如往常,尷尬的人,尷尬的日子。
其來有因。
文昌是乾元帝蕭玦長姐,前朝老淮南王蕭錦的庶出之女,庶出本也沒什麼,在王侯之家是常事,問題是她那個娘,據說是耐不得寂寞,生下她不過三年,和府中馬伕跑了。
蕭錦失了面子,遷怒女兒,再也不曾理會她,文昌是由府裡下人帶大的,粗衣陋食,不曾過過一天小姐日子。
偏生文昌容姿好,在諸女兒中可謂翹楚,王妃和其餘姐妹們,自然也是不喜歡,眾兄弟男女有別,對這妹妹也少理會,唯獨四弟蕭玦,因為也是庶出,母親早故,同為不受寵的孩子,反倒和她走得近。
蕭玦不受寵,說來也是因為蕭家家風,蕭錦重文輕武,總認為亂世之中,武將多命有不舛,倒是文臣,道德文章放在哪一朝都是用得著的,天下任誰來坐,這禮敬文人,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也因此,蕭家諸子,聚在一起都是談詩論文,品曲填詞,唯獨蕭玦,詩文雖也讀,但一有空閒便去舞刀弄槍,拚命抓著家中武師到處學藝,眾兄弟嗤笑,他只聽而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