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瞟了她一眼,素玄也不想再問她是如何知道他要替人報仇的事了,這女子一身神秘,他會花時間好好琢磨的,想了想,他笑道:「姑娘說得句句在理,可是為了避免皇商太多,借端累民,先睿懿皇后規定,在京皇商只能有一個,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們退出,那麼,你打算如何補償我?」

  「素幫主好精明,」秦長歌抿嘴笑,「不是說了麼,天子腳下,時機未到,你想做的事,我大約能猜得著,而我有比你費盡心思去做皇商更好的辦法,去達到你原本想要達到的目的,等到時機成熟,你想要做什麼,都不會再有困難。」

  「好吧,」只不過略略沉思,素玄便對這看似含糊的承諾接受了,朗然微笑道:「我相信姑娘不致欺瞞於我,那麼,熾焰幫近日會表現出應有的態度。」

  「與其說是相信我的誠信,還不如說素幫主相信自己和熾焰幫的能力威勢,料定我不敢玩花招,」秦長歌眼波盈盈如一江秋水,「我確實不敢玩花招,幫主放心罷。」

  「說實在的,」素玄突然眨眨眼睛,「我雖然不用親自出面,但聽底下人來說,整日要費盡心思打通關節,處處屈居人下,時時拿銀子討好那些破爛官兒,幹得實在憋氣,如今你幫我解脫了,咱們都要謝謝你呢。」

  微微一笑,秦長歌意有所指,「幫主豈是屈居人下之人?」

  抱起睡得口水橫流的兒子,秦長歌笑道:「任務達成,叨擾了這許久,實在歉甚,這就告辭。」

  素玄目光掃過蕭溶周身,忽道:「令郎好根骨……可願學武?」

  他這話一出口,是不知道多少武林眾人做夢也期盼不來的綸音,入得他門,哪怕一技無成,也不啻於有了暢通行走江湖的王牌,秦長歌卻只是淡淡一笑,愛憐的看看兒子的睡顏,「等他再大一些罷……或者問問他的意見……學武很辛苦,溶兒還小。」

  素玄灑然一笑,不再言語,只微微俯身看蕭溶,四歲練武,筋骨未成,正是伐筋洗髓的好時辰,這孩子又是個男孩,按說學些武藝強身護體也是該當,何況是他開口,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機緣,以這位明姑娘先前指拈罡劍的見識,不會不知道這些,然而她微笑拒絕,眼神中那一閃而過的蕭疏落寞,令他也不由心驚。

  然而探人隱私終究不好,素玄雖不屑於做君子,但也沒有做小人的愛好,一笑作罷。

  他光風霽月不欲探人內心,秦長歌可沒這般自覺,她行至門口,忽轉身道:「畫中何人?」

  突如其來一句,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素玄下意識答出了自己原本不會回答的話。

  「我的恩人。」

  答完方才醒覺,眉毛一挑,微微有些無奈,但隨即一笑,那瞬間的懊惱,如清風了去無跡。

  秦長歌毫無歉意的宛然一笑,飄然而去。

  她的身影輕捷消失在四壁蔭翠,綺窗朱戶的高牆深院之中,西風剪剪,掀動衣袂,她看來輕逸如飛掠晴空的雁,奔向的卻未必是溫暖濕潤的諸國之南,而是天下間,棋枰上,陰詭難測的迷局。

  素玄注目她背影良久,回身,慢慢踱至那幅畫前,繼續負手仰首深深凝望,他佇立的姿勢如高山頂積雪的石崖,沉默而堅定,彷彿能那樣永生永世,風霜不改,歷山河變遷日月更迭,依舊如前的立下去。

  夕陽的光影轉過地面,轉過几案,轉過香爐,轉過長窗,轉過他黑髮白衣,漸漸在遙遠的天邊泯滅,一抹微紅由濃轉淺轉青,最後換了一輪明光四射的月亮,將那白亮亮的冷光,不偏不倚的投射在依舊仰首獨立,明明應該什麼都看不見,卻仍舊專注相望的背影上。

  那沐浴於月色瑤華中的背影,渾然似與月光一體。

  良久,黑暗與明光交界之處,聽得人幽幽低嘆,聲音悠長。

  如前塵往事糾結不休,如那些早已為人所忘,他卻終生銘記的記憶。

  「一晃,十年了啊……」

  秦長歌與熾焰高層的會晤,定下來的只會是心照不宣的承諾,具體的施行,自有各自手下就細節操心,熾焰幫言而有信,接下來數日,祁繁欣喜的發現,那家凌姓巨商漸漸放緩了鑽營交接權貴的動作,原本不顧一切壓低價位以求擠倒衡記,不惜兩敗俱傷的舉措也趨於緩和,雙方甚至還就彼此進貨渠道,價格標定互通有無,算是化戾氣為祥和的,握手言和了。

  祁繁一高興,老老實實吩咐了下去,正式介紹秦長歌為凰盟新主人,畢竟前世秦長歌就說過,見令如見人,只要持有凰令,就是凰盟之主。

  不過饒是如此,他依舊對秦長歌的要求心生猶疑。

  「您要帶走小主人?」祁繁皺眉,「我想您一定知道,溶溶的真實身份吧?」

  容嘯天抱劍立於一側,雖然沒說話,但那表情表明,他不信任秦長歌可以保護好蕭溶。

  「我知道他的身份,」秦長歌堅持,「但我不覺得他需要保護。」

  「怎麼可能,」容嘯天嗤之以鼻,「他是西梁太子,將來遲早要成為天下之主,怎麼能輕忽以待?」

  秦長歌不急不忙,掏出昨晚燈下偽造的「先皇后手書」,道:「先皇后在生時,曾和我說,她鐵血半生,樹敵無數,要想平安終老,只怕難能,如果她有不虞,而太子年紀尚小,獨處深宮,無依無靠,只怕遲早為人所害,她囑託我,將來若真有不忍言之事,便將太子託付於我,由我依她之言親自撫養長大,為西梁造就下一代英主,這是皇后遺命,不可違背。」

  祁繁和容嘯天都接過去看,果然是皇后親筆,大抵便是秦長歌說的意思,當下面面相覷。

  秦長歌暗笑,心道幸虧三世以來,自己的筆跡始終如一,不然還要費一番口舌。

  容嘯天仍舊在猶疑,道:「你一個弱女子,帶著他,也太冒險……」

  「西梁所有人都知道,睿懿皇后和明宣太子葬身火海,而西梁皇宮裡的傳說,是睿懿皇后死遁,帶走了太子,無論哪種說法,都不會有人想過,太子還在京城。」

  「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秦長歌緩緩笑,「西梁太子,如果將來真要成為天下之主,怎能不見識黑暗鬼蜮伎倆,怎能不接觸風雲朝局大勢,怎能不自小就開始培養應對殺伐的能耐?要像你們這樣小心翼翼困養在棺材店,只拚命學些書本死板板的學說,將來就算你們想辦法扶他上帝位,只怕不過三天,他這沒根沒基的皇帝就沒命了。」

  似是而非的道理說一大通,其實秦長歌只是想將兒子帶在身邊而已,只是現在他還算是「別人」的兒子,想帶走,總要費些周章的。

  他們在爭論,祁繁一直在出神,他一向比容嘯天靈活,當下笑了笑,道:「您說得有道理,只是小主人是先主子唯一骨血,若有個閃失,我等九泉之下也難見主子面,這樣吧,反正在哪裡都一樣保護……人,您帶著教導,但我們照樣派護衛保護,這個,您可不能再拒絕了。」

  要的就是這個,秦長歌眯眯笑,一口應下。

  出來已經兩天了,得回庵裡應卯,當初要文昌搬出宮,來到這既游離宮外又緊密聯繫宮內的上林庵,就是算準孤家寡人的蕭玦戀慕長姐,定會常來看望,而在這裡,也就沒了所謂雲州女子身份的限制,較之主子苛厲的翠微宮,更易與蕭玦接觸。

  當年的事,蕭玦是最大的嫌疑人,怎麼能,放過他?

  在上林庵門外,秦長歌遠遠看見車駕侍衛,不由皺皺眉——蕭玦這麼快就跑來了?還以為總要再等幾天呢。

  想了想,秦長歌誘騙兒子,「來,溶溶,把臉涂髒。」

  「為什麼?」蕭公子不願意。

  「兒子,你不是答應過會保護我?」

  「那和涂髒臉有什麼關係?」蕭公子不上當。

  「因為我要帶你去騙人,」秦長歌毫無為人母者當謹言慎行的自覺,「你娘我現在呆的地方有壞人,只是不知道誰是壞人,所以我和你,都不能做原來的自己,他們會騙人,我們要更會騙人,誰把對方騙倒了,誰就贏了。」

  「哦,」蕭包子果然酷肖乃母,對騙人這個詞毫無牴觸,「那我們快騙吧……」

  秦長歌翻出早有準備的敝舊衣服給他換上,又將白嫩嫩的包子臉用泥灰抹得髒兮兮,如此這般的教了幾句,牽著蕭乞丐走向山門。

  山門前果然被人攔下,內廷侍衛刀鋒般的目光似要刮進秦長歌的骨髓裡去,再三盤問,最後還是公主的嬤嬤出來接應了秦長歌進去,在二門前,再次被攔住,侍衛硬聲道:「這來歷不明的小乞兒,不能進去。」

  蕭包子不說話,手指含在嘴裡,大眼睛骨碌碌的瞧著他,那侍衛還很年輕,被這看起來破爛流丟的孩子可憐兮兮一瞅,也不禁有些心軟,正要放緩語氣,卻不防蕭包子眉一皺,嘴一咧,張嘴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