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提醒他?」秦長歌微笑。
「他哪裡聽得見我說話?」蕭包子一臉無奈,「有次他點了荷葉白果粥給我,那天那粥好像味道有點不對,我叫他幫我換他都沒聽見,後來才知道那粥裡糖放錯了,後來我回去告訴祁繁叔叔,他把衡叔叔臭罵一頓。」
他這裡告狀,超級護短的娘親立刻自動忽略後面那兩句話,笑得陰森森,道:「這小子帶你出去,還敢這麼不上心?」又默默笑了一陣,蕭包子盯著他娘的笑容,縮了縮身子,卻見他娘對他招手,「來,來。」
「幹嘛?」
「下次你再和衡叔叔去四季春喝粥,你就去廚房,教廚子做一款粥,專門推薦給祁衡,就說喝了更加神采煥發與眾不同,你衡叔叔一定會很高興的。」
瞟一眼娘親,蕭包子笑得更加不懷好意,特純真的道:「真的?好啊。」
「喏,先將羊腎、羊肉、枸杞子、粳米放鍋內,加水適量,文火煮粥,待快煮時放入韭菜,再煮二三沸,就可以了,不過你不用告訴他這些,你就說這粥叫英姿煥發粥,越喝越玉樹臨風。」
「哦。」蕭包子默念一遍,笑得賊忒兮兮,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麼粥,不過壞娘的主意一定是壞的,跟娘走,沒錯的。
「愛西梁,愛武功,愛娘親」的三好幼兒蕭溶蕭公子,笑眯眯的背著粥方出去了,去看看那些娘交給他負責的鴿子。
秦長歌提筆寫信。
「字呈祁先生繁足下:來信已閱,字字豬雞,但見雲霧,不見人蹤,駢四儷六,重典靡賦,文辭華美,金縷玉衣,唯所尋之遺骨下落,千呼萬喚,猶抱琵琶,君何其吝嗇乃爾,君之凰盟,何其精銳乃爾,密報似商人議價,暗信如腐儒大賦,若睿懿身後有知,定當驚起黃泉,拊掌長嘆:後繼有人也。」
寫完,擱筆,想著祁繁接到信氣歪了鼻子的表情,秦長歌微微一笑,她並非無理取鬧之人,今日這番譏刺,實是覺得祁繁能力當不止此,如何這般吞吞吐吐?
將信箋密封了,放出飛鴿,秦長歌一眼瞟見了竹林邊立著文昌公主,正微微彎腰和蕭溶說得開心,秦長歌緩緩過去,蕭溶見她,立即舉著手裡東西撲了過來,歡叫道:「娘,公主姑姑給了我寶貝。」
淡淡看一眼公主,秦長歌彎身攬住兒子,微笑道:「傻子,叫錯了,應該是公主姨媽,不過人前可不許這麼叫。」
眼角瞟到文昌的衣袖微微一動,似是輕聲嘆了口氣,卻也溫柔接道:「那便叫姨媽好了,姨媽給你的見面禮。」
看了那金色小弩一眼,秦長歌道:「溶兒,謝過公主姨媽沒有?」
蕭包子笑嘻嘻道:「謝謝姨媽。姨媽最美,姨媽最好。」
秦長歌早就猜到兒子見利忘義的牆頭草性格,也懶得和他生氣,只道:「學過沒?」
蕭溶得意道:「容叔叔教過我。」
「那去練練,不許打鴿子,不許對著人。」
蕭溶喜滋滋的抱著小弩一邊玩去,文昌看著他小小的背影,悵然微笑道:「阿玦小時候,也愛這些……」
秦長歌緩緩回身,直視她的眼睛:「這小弩,是蕭玦的吧?」
「是啊……」猶自沉浸在回憶中的文昌痴痴應了,回過神來嚇了一跳,連忙急急擺手:「不是……不是,不是,你別誤會,阿玦不會知道……這是我收藏的阿玦小時候的玩物……」
見她著急,秦長歌倒笑了,和聲道:「不必緊張,我不是那個意思,溶兒的身份,你就算告訴了蕭玦,他也不會信,我的意思是,你何必?」
文昌鎮定下來,黯然一嘆道:「我見他父子相見不識,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認,想著阿玦登基數年,溶兒之後未有一子長成,心裡總不是滋味……」
勉強笑了笑,她又道:「你不讓溶兒叫我姑姑,那就是不承認阿玦是你的夫君了,恕我冒昧問一句,對於阿玦,你怎生打算?」
「我素來行事,不輕枉,亦不輕縱,因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誰也無權草菅人命,」秦長歌仰首,看天碧雲清,飛雁遷南,神情悠遠,語聲亦悠悠:「所以無論蕭玦嫌疑多大,在真相沒有完全摸清之前,我都不會下殺手,而如果前世裡,睿懿真的是為他所殺,那麼,無論昔日怎生恩愛,無論他曾算是我的夫君曾誓言永結同心,我都不會再有一分憐憫猶疑之意——必殺之。」
最後三字平淡隨意,漫不經心,然惟因漫然而更顯其人心意早定之堅決,文昌只覺得這三個字似是三把刀般,戳得她渾身一顫,心生疼痛。
失神的喃喃道:「昔日恩愛,委地成塵,再見不識,相隔九重……命運何其不堪……」
「不堪?」秦長歌轉身,微笑,「如果昔日恩愛,可以化為長樂宮驚天火海,如果昔日恩情,可以成為挖去我雙眸的利刃,如果昔日情分,可以成為精絕的暗器機簧,那才叫真的不堪。」
「這紅塵無論走上多少遭,從不是為了可以讓凡人立地成佛。」低聲微笑,秦長歌目光流轉。
「不過是為了,償盡恩怨而已。」
文昌並沒有聽見秦長歌最後兩句話,她的目光,正出神的凝視著不遠處的蕭溶,那小子並沒有立即拿著金弩學射,卻很有好奇心的細細把玩。
秦長歌的目光,也自然而然的再次落在她原本沒注意的金弩上。
那小弩極其精巧,烏木弩臂鑲以金箔,弩郭純金,輕巧便捷,華光燦爛,弩槽中的箭矢金羽白木,比尋常箭也小上許多,實在是兼具可愛與實用的上佳玩物。
不過,蕭公子好像重視破壞更甚於玩樂,因為他努力萬分的……在拆弩。
鐵棍撬,石塊敲,力氣不夠的手拆腳蹬,恨不得連牙齒也用上,滿頭大汗的對付那堅實的金弩。
這小子對武器似天分不淺,不多時,金弩已被他拆開,有些沉重難以掰合的部件,他以諸般絲毫不顧後果的手段,叮叮噹噹搞落了一地,蹲在地上,一一咕噥擺弄一陣,恍然道:「哦,這樣啊!」
抬起頭,得意洋洋道:「娘,公主姨媽,我知道了,這東西好簡單的,就是將弦掛上這個」牙「(掛鉤),然後扳動」懸刀「(即扳機),弦脫離牙後,急速彈開,將箭槽裡的箭彈飛就行了。」
想了想又道:「一次只能射一支箭啊?不好,得多射幾支才痛快。」蹲在地上,唧唧咕咕的再次擺弄開了。
文昌一臉的哭笑不得,自己珍藏了多年的金弩,阿玦小時候最為珍愛的東西,送到蕭公子手上,一刻鐘就完蛋了。
秦長歌盯著一地的零件,忽眉頭一皺,上前一步,拎起兒子,推到一邊。
蕭溶懵懂著抬頭,秦長歌已經取過一根樹枝,輕點著試了試方位,勾住原先懸刀的方位,將內裝弩機的匣狀弩郭一拉。
弩郭立即一陣細密而急速的微顫,接著一聲低微的爆裂之聲,匣身碎裂,一大蓬細如牛毛的飛針激射而出,綠雨般刷的落在草地上,一地翠綠碧草,立時枯黃萎頓,轉瞬焦黑。
蕭包子一聲倒抽氣響亮得三里外可聞。
好厲害的毒!
心中一冷,秦長歌暗罵自己大意,剛才提到舊事,心思散亂,竟沒注意到弩弓有異,若不是溶兒不按常理出牌,先拆掉了金弩,而是按正常人的行為先試射,只怕他一搭弩,弩郭內的弩機受震,立即便要了他的小命。
也幸虧他最先拆的是懸刀,不然如果懸刀後拆,一樣可能觸動弩機,送了性命。
自己剛才一眼掃過,發覺弩郭邊縫略大,似是被拆卸過,而溶兒並沒有連弩郭都拆開,一時心疑,果然發現了這個惡毒的機關。
抓過兒子的手,看看沒有染上毒氣,秦長歌鬆了口氣,皺眉回身,看著文昌。
瞪著眼睛,看著地下枯草,文昌已經呆住不能說話,見秦長歌回身看她,才倒抽口氣,喃喃道:「長歌……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秦長歌冷笑,「哪有拿自己親手送出去的東西殺人的?只是文昌,你這金弩是從哪裡拿出來的?」
文昌道:「一直收在我房中的箱子裡,有三道鎖,只有我和綺陌有鑰匙。」
綺陌是文昌的丫鬟,在淮南王府就跟隨她的貼身婢子,一起長大,最為貼心的丫鬟。
當下便宣了綺陌來,文昌只問綺陌,有無將鑰匙給人,素來爽利能幹的大丫鬟急急的翻了自己的衣襟,掏出一串銅鑰匙來,滿面詫異道:「這鑰匙一直在奴婢身上,不曾取下過,更不曾給誰,奴婢雖愚鈍,這點分寸還是懂得的。」
秦長歌看了看那串鑰匙,笑道:「綺陌姐姐,可否拿來一觀?」
文昌對親信都宣稱秦長歌對自己有恩情,不可以下人視之,綺陌自然不敢拒絕,解下鑰匙,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