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他大笑著揚鞭而去,雪白的背影挺直如竹,身後灑落一地明亮如珍珠的笑聲。

  蕭包子抱著魔方,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呆呆的問他娘:

  「什麼叫拖油瓶?什麼叫拖油瓶?」

  棺材店內,秦長歌將先前發生的事概述了一遍,祁繁聽到一半已經怔住了,半晌怔怔道:「明姑娘,您說這是針對素幫主禍及您呢,還是直接針對您?」

  秦長歌不答,卻道:「昨日要你準備的通關路引和那府中的兩位暗樁呢,我先看看。」

  祁繁取過一個盒子,又叫過一個青年,道:「這就是那個在趙王府做暗樁的,名衛恭,衛恭,來見過明姑娘。」

  那衛恭上前施禮,秦長歌仔細看他一眼,見他眉目精幹,心下滿意,道:「當年你在趙王府,是什麼職司?」

  「回姑娘,是前院護衛。」

  「那夜,趙王在做什麼?」

  「那夜是郢都大儒孟庭元六十壽辰,王爺親自在王府為他慶壽,邀請了郢都所有知名文士,壽宴過後,孟庭元酒醉,王爺命人大轎送回,親自送到轎旁,他那日興致特別好,當時已經近三更時分,他卻又約了幾個平日看重的清客文士,在書房聚談詩文,直到四更初方散。」

  「你在做什麼?」

  「小的當日職守,一直在前府護衛,這一切都是眼見。」

  「有什麼特異處麼?」

  衛恭想了想,道:「沒有。」

  秦長歌微笑,道:「你回答得太快。」

  不明所以的抬眼,接觸到秦長歌目光,衛恭竟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連忙道:「是是,小的再想想。」

  咬牙顰眉苦思,半晌猶猶豫豫道:「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有問題……」

  祁繁在一旁笑道:「無妨,你且說來。」他看了一眼秦長歌,想到她剛才那一剎的目光,有微微的驚怔。

  「那夜三更許,王爺他們在書房談論詩文,有個士子酒多了,大約談得又太激動,竟吐了書房一地,王爺命人進去打掃,又著人將他扶出來,備了小轎送回,然後換到書房裡間繼續談……小的當時沒什麼,現在想想,那日王爺興致也實在太好了些……」

  三更許,正是出事前後。

  微微一笑,秦長歌不置可否,卻已換了話題,「你是因何事被斥出府的?」

  「小的是因為失手誤打了御賜玉瓶,本來是要杖殺的,王爺卻說我是無心之失,罪不當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便打了我十杖,趕出了府。」

  「你什麼時候被斥的?」

  「那夜過後三個月。」

  秦長歌點點頭,道:「辛苦了,下去吧,祁先生,我看這人還算伶俐,綢緞店若缺主事,不妨栽培一下。」

  祁繁應了,衛恭喜出望外,連連行禮,歡天喜地的下去。

  「被杖殺的那個,又是因為什麼事?」秦長歌若有所思的問,一掌拍開蕭包子正探向桌上碟子裡第六塊金絲桃仁酥的狼爪。

  「聽說是因為辦事不力……您知道的,靜安王外貌嬌柔內心殘暴,他以軍法治府,所有手下都簽了生死契約,他殺自己府中人就像割草,是無人過問的。」祁繁手一伸,端走金絲桃仁酥旁邊的棗泥糕,彷彿根本沒看見從另一個角度悄悄攀援而上逐漸接近目標的小狼爪。

  秦長歌嗯了一聲,抓過三塊棗泥糕,對著蕭包子瞪大的眼睛晃了晃,在他渴盼的目光中神色平靜的送到自己口中,很優雅的慢慢吃了,才道:「三件事,勞煩你。」

  祁繁似笑非笑的站起,躬身聽命,現出毫不違逆的態度,他一直隱隱覺得,這女子很有先皇后風範,也覺得她能解決掉這個驚天血案,為先皇后報仇,只要能為皇后洗雪沉冤,那又何妨忠心於她?

  他站起來的時候,很有默契的「一不小心」,將擱在手邊的棗泥糕拂落在地。

  蕭包子盯著沾滿塵埃的甜食,將手中的九連環擺弄得嘩啦嘩啦響,連成一個圓圈,惡狠狠的套住想像中的某人的脖子,勒緊。

  那兩人瞄也不瞄他一眼。

  被大力忽視的蕭包子爬到凳子上,叉腰俯視,努力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三塊糕,勞煩你們——還我。」

  「哦,」秦長歌這回正視他了,「真的要?」

  「要!」

  「原來你要啊,你要你怎麼不說呢。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要呢?」秦長歌無限惋惜的搖頭,「不過,你確定你一定能吃得掉?浪費食物我是不允許的。」

  「一定!」蕭包子嗤笑,三塊糕嘛,算什麼,他肚子裡的五塊金絲桃仁酥,還等著棗泥糕去相見歡呢。

  「那好,」秦長歌笑眯眯,「你說的哦,三塊糕,你要是吃不掉的話,以後就再也別想碰任何甜食了。」

  「當然。」蕭包子不耐煩,壞娘今天忒囉嗦!

  站起身,秦長歌翻了翻藏在高處的點心匣,端出一碟糕點,笑嘻嘻往兒子面前一推。

  「請吧,蕭公子。」

  難得壞娘放寬對他吃甜食的限制,蕭包子欣喜的目光往盤裡一瞅。

  啊!

  萬惡的,難吃的,他誓死仇恨的苦瓜糕!

  「吃吧,」秦長歌笑得慇勤,「你看,三塊,糕,沒錯的。」

  在蕭包子的尖叫中,在他先是苦大仇深然後欲哭無淚最後楚楚哀憐的目光中,在他磨磨蹭蹭吃半口吐一口的折騰中,秦長歌神色不動的繼續討論正事,先將從素玄那裡聽來的飛針來歷和飲雪族傳說講了,才道:「第一,你去查孟庭元戶帖,看看他的生辰,是不是真是那一天,第二,你去查清素玄的出身,記住,真正的出身,任何有關的線索我都要,並派個能幹的人,去赤河一趟,在冰圈周圍村落部族,蒐集所有關於飲雪族的信息,第三,你給我安排個身份,我要去趙王府做幾天下人。」

  祁繁先是應了,聽到最後一句,瞪大眼衝口道:「這怎麼能成——」

  正跨進門的容嘯天聽見最後一句,張嘴正要說話,卻被飛撲而來的肉球連同一碟糕一起砸中,那肉球揮淚如雨,含著滿嘴不肯下嚥的糕膩到他身上,一邊抱著他大腿告狀:「嗚嗚嗚容叔叔他們欺負我……」一邊趁機將滿嘴的糕點吐到他衣襟裡,爪子裡的糕塞到容嘯天袖筒裡,還拚命搓揉幾下以毀屍滅跡,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三塊糕都在容嘯天身上壯烈了。

  黑著臉,俯視正抱著他腰對他現出一臉討好的笑的蕭包子,容嘯天的目光緩緩落到自己狼藉不堪的衣襟上,蕭包子目光隨之落下,看著慘不忍睹的衣服,心虛的抖了抖,那廂秦長歌已涼涼道:「蕭公子啊,糕吃完了沒有啊。」

  飛快的換了個表情,蕭包子霍然回首,義憤填膺抖抖索索的戟指指控,「我吃了!都怪容叔叔,他抱我那麼緊!害我吐出來了!」

  容嘯天悲憤的黑了臉,先皇后,你為什麼會生出這麼個奸詐的禍害?!還有,為什麼每次被推出來的替死鬼都是他,難道他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容嘯天的耐性一向不怎麼好,也沒有被欺負了不還回來的習慣。

  所以他立即手揮目送,將腹黑無恥的西梁太子殿下,穩穩恭送出書房,到十米遠的花圃裡蹲著去了。

  送走了蕭包子,三個人這才坐定議事,容嘯天接上剛才的話題:「為何你惦記著趙王不放?明明是皇帝可疑,這三年來我們都查的是他——」

  「這三年你們也許都查錯了方向,」秦長歌一笑,「我也是剛剛想起了一件事,才決定要先去查趙王——現於表象的,往往不是真相,蕭玦是可疑,但當真就他一個有嫌疑?」

  「先皇后暴死宮中,他這個做丈夫的,不聞不問,連陵寢都沒有,也不提為皇后報仇之事,不是他殺的,也定是他默許的!」

  「你忘記了那個流言,」秦長歌淡淡道:「這個流言絕非空穴來風,假如,蕭玦深信了那個『皇后死遁』的說法,那他就是個被妻子拋棄的男人,這對帝皇的尊嚴,是莫大的打擊,他為什麼還要報那個莫須有的仇?」

  看著默然的祁繁,她又道:「眼下的諸多事端,看來紛繁複雜,其實只要理清了,左右也不過就那些人罷了——想殺掉先皇后,又豈是常人能為?」

  她微微嘆息,「無論是金弩暗藏的機關,還是我今日在熾焰幫總壇遇險,都說明,在暗處,有一處強大的勢力,時刻對我們虎視眈眈,這個我們,未必就是蕭玦,凰盟,或熾焰單個一體,也許,我們都在其中,都因為觸動了某方利益都受到暗襲——這是很強大的力量,我們需要小心。」

  「如果我們真的處於對方監視下,為何我們還能平安度過三年,將溶溶安全撫養長大。」容嘯天不服氣。

  「我說了,對方的視線點,也許未必就是直指凰盟,它指向的,也許只是所有可能觸及它利益的群體,凰盟三年來韜光養晦,不過是一普通商戶,未必能進入它的視線,但一旦凰盟有所動作,牽一髮而動全身,就難免為人所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