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只是,這幾年來,真的沒有見過和長歌風神氣質如此接近的女子。

  她那隨意一指的姿勢,便宛如包攬天下。

  只是她的溫婉無謂笑意裡,為何始終有一抹淡淡的,彷彿歷經塵世只餘劫灰般的滄桑?

  心底突然掠過一個模糊的想法,但瞬間便擱下了,蕭玦的手指扣在掌心,忍住想伸手抹掉她那奇怪笑容的衝動,轉過身,不再看秦長歌,冷哼一聲,道:「回宮!」

  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彷彿逃離般匆匆離開,秦長歌微微皺眉,想著他看她的奇異眼神……蕭玦對她的感覺,好像頗奇特呢……

  一直在暗影裡似笑非笑注視著他們的玉自熙,突然輕笑著上前來,拈起秦長歌烏黑長髮,埋首陶醉的深深一嗅,在她耳邊低聲道:「做他的妃子,或者,做我的王妃,嗯,你選擇下?」

  烏亮的長髮如絲緞般掩著他雪白的面孔,他瞟起的眼角妖魅如一個深紫絢麗的夢,夢裡卻滿是狐狸般的狡詐笑意。

  笑吟吟抽回髮尾,秦長歌不以為意的拍了拍玉自熙的肩,惆悵的道:「為什麼不能有更好的選擇呢?比如,你,靜安王,換上女裝,做我的蕾絲邊?」

  ……美人瞪大眼睛迷惑不解的模樣是很養眼的,秦長歌好心情的吹了聲口哨離開,招呼早已跑到一邊繼續努力蒐集零食的兒子。

  「公子爺,起駕了,明天開始咱們要去趙王府做苦力嘍。」

  秦長歌一身男裝,易容成黑膚粗眉的男子,牽著蕭包子的手,站在車水馬龍的東安大街上,齊齊仰頭看著雕金飾藻的高大正門上,金光燦爛的「趙王府」三個大字。

  「嘩——」蕭包子啃手指,滿臉豔羨,「這麼大的字——比我還高——該多少金子啊——能不能刮點下來?」

  「哦,」秦長歌一點也不意外的答:「等你學了武功,會飛了,你去刮就是了。」

  「武功……」蕭包子沮喪,「我想找武功第一的人學。」

  「素幫主就是啊,」秦長歌詫異的看他,「我說溶溶,你不是愛西梁愛武功愛娘親的嘛,武功還排在娘親前面,素幫主那麼個金光燦燦的天下第一在你面前,你為什麼不哭著喊著要拜師?」

  「還不是因為你——」蕭包子哀怨,「我當然知道他武功好人厲害,可是我每次看見他對著你笑我就生氣,生氣影響我拜師的興趣。」

  秦長歌回頭看他,挑高一邊眉毛,「我說溶溶,你不會有戀母癖吧?你不會將來萬一我嫁人了,你去操刀殺你的便宜老爹吧?」

  「你嫁人?」蕭包子尖叫,「嫁誰?誰?誰?那個素幫主?還是那個娘娘腔?誰?」

  他團團亂轉,怒氣衝天,「不行——都不是好人!」

  仰首向天,秦長歌默默哀嘆,包子卻突然撲過來,扒著她的腿神秘兮兮道:「我覺得吧,如果你一定要嫁,你嫁上次我們遇見的那個叔叔好了,就是腿不好,後來我送他個玉鎖片的那個。」

  「嗄?」秦長歌眨眨眼睛,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包子的眼光,好特別哦……

  「你不要嫌貧愛富啊,」包子指控,「那個叔叔其實很不錯的,你離得遠看不見,我看見他的眼睛,很漂亮!」

  「眼睛漂亮就是好人了?」秦長歌好奇的看著蕭包子,「我記得玉王爺的眼睛也很漂亮,勾魂呢。」

  「他!」蕭包子嗤之以鼻,「不同不同。」

  「什麼不同?」

  咬牙歪頭想了半日,蕭包子最終頹然放棄,「我說不出來,反正不同……」

  秦長歌不理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四季春,突然道:「那天祁衡捂著鼻子回來,是你幹的吧?」

  蕭包子笑嘻嘻眨眼睛,「不是你教的麼,那個粥,我教給大廚做了,他還不相信,我說你做這個,衡大爺最愛吃,一定會賞你,他就做了。」

  他笑得宛如偷到雞的狐狸,「那天那個曲子唱的好的宛翠姑娘又在衡叔叔桌子前唱,衡叔叔一邊喝粥一邊聽,還說今天這粥口味特別,賞了大廚銀子,然後——他就流鼻血了,店裡的人轟的一聲笑瘋了,宛翠姑娘臉紅得像塊大紅布,哈哈,衡叔叔這個臉丟大了,最起碼一個月不敢去喝粥……哈哈……」

  無良母子相視微笑,笑得那是一模一樣。

  帶著兒子,秦長歌大步向趙王府——偏門進發。

  趙王府廣納天下才傑之士,門下清客三千,不論門第,只要清白出身有德有才之士,都可為王府延為上賓,因此,常有落魄飽學之士投奔而來,為了表示雅納人才的誠意,也為了有序管理防止有人混水摸魚,蕭琛在王府邊門專設了幾間偏堂,有專人進行登記考校,實在不學無術的,別說王府,便是這幾間偏堂,也是過不去的。

  秦長歌本想來府中做下人,又覺得下人未必能接觸到蕭琛,倒是門下清客,聽說常得到蕭琛另眼看待,是以改了主意,至於蕭包子為什麼會出現——因為他死活不肯放秦長歌走,堅決要和娘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秦長歌很懷疑,上刀山下火海是假,跟著娘好玩又刺激才是真。

  兩人大搖大擺的進了偏堂,遠遠聽見一堆人在大肆談笑,有個尖利嗓子道:「鄞成公主那個駙馬爺,生得粉團兒似的,那時我見過一次,當時就說好兔兒爺的資質!你們看看,我眼光沒錯吧?西府大街公主府,養了一窩兔子!」

  哄堂大笑,有人怪聲怪氣吟道:「一溪幽澗芳草潤,兩團玉蒲瓊柱滑——這其間的妙處,東方兄你這輩子是別想的囉。」

  又是一陣放肆的大笑,秦長歌皺了皺眉,心道這些所謂的飽學士子,論人陰私也罷了,還出語下作,蕭琛養得他們太舒服了,真該打發到玄天門去修城牆,累得要死要活就沒力氣飽暖思淫慾了。

  卻聽大笑聲裡忽有一人冷冷道:「無恥之尤!」

  笑聲突止,如被利刃齊齊切斷,寂靜裡有種無言的尷尬。

  偏偏還有人在一片寂靜中好純潔好無辜好清晰好奶聲奶氣的問:「爹,什麼是兔兒爺啊。」

  「哦,兔子他爺。」

  「兔子他爺養一窩兔子?」

  「對啊,」秦長歌笑眯眯的彎腰摸兒子大頭,誇讚他非常及時的好學不倦,「告訴你一個哲理,關於兔子的——養著不如瞅著,瞅著不如偷著,偷得著不如偷不著!」

  這回的沉默簡直可以說是死寂了。

  半晌有人蹬蹬蹬衝出來,一眼看見門前的兩人,一怔之後罵道:「哪裡來的小子,找死麼?敢在趙王府門前撒野!」

  「撒野?」秦長歌微笑,「閣下是趙王否?」

  「此處為閣下府邸否?」

  「那閣下是此處守門人?」

  「……我是王爺親自延請的清客!」

  「哦——」秦長歌笑若春風的踱過去,撥開那男子便向屋裡走,和聲道:「你是清客——我很快也要是了,我無論怎麼撒野,也只有趙王可以責我——你?東方兄,你還是去研究你的兔子去吧。」

  她漫不經心的長驅直入,卻沒有注意到前方照壁後在她進門後拐出一個人來,那人一身妖紅雲錦華麗霞彩,卻不抵他容色妖魅流光,他遠遠的似有若無的瞟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後那個跟屁蟲,目光如風過漣漪般晃了晃,露出一絲絕豔的笑意。

  他身後的管家打扮的男子,微微俯身,神情恭敬的笑道:「不過是一盞燈,您隨意打發個下人來就是了,或者咱們府裡給您送去,哪敢勞動大駕親臨呢。」

  日光下玉自熙容華極盛豔色奪人,笑容卻迷離幽魅若有深意,「老劉你錯了,本王的燈,向來不假他人之手,若不是你府裡這位巧手慧心做得好樣式,合了本王心意,本王也不會來找她。」他舉起手中未點蠟燭的燈,細細端詳那精巧奇特的形狀,似笑非笑道:「這是燈,但這又豈止是燈呢……」

  不再理會一頭霧水的管家,他徑直出了門,王府外泥塑木雕般站著兩列精悍的府衛,名貴銀錦外罩東燕出產的雲紋鐵鎖子甲,威風煞氣逼人眼目,見到他,刷的施下禮去,再同時起身,蹬鞍控韁,齊齊騰身上馬,鏗的一聲動作整齊利落一毫不差,極具力度和美感,馬弁撞擊鞍韉的清越之音遠遠傳出去,竟然也只有鏗鏘一聲,路過的百姓,俱都轟然喝采。

  而護衛正中金鞍玉轡的一匹高駿白馬下,小廝早已俯身而跪,玉自熙懶洋洋踩著他的背上了馬,卻並不立即離開,微微偏首看了看王府偏門,想了想,又是媚然一笑,道:「走罷。」

  十八聲鞭響宛如一聲,撩起的光影整齊劃一,十八人齊齊策馬,瞬間煙塵滾滾怒馬如龍,驅馳而去。

  偷窺的人帶著滿意的笑意離去,鬧場的人的考驗卻還尚未開始,秦長歌進入屋內,一眾敵視的眼光齊齊射來,這些人畢竟不比真正的下人,知道剛才那番話給外人聽了去,終究有辱斯文,是以也不敢發作,只將陰冷的目光衝著進來的人狠狠挖著,秦長歌視若不見笑意如常,一眼掃過,見屋角一男子背對眾人負手而立,似乎正在生氣,想必就是剛才那笑謔之中,怒極責罵無恥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