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祈繁點頭,楚非歡突然指了指南方,秦長歌笑笑,又道:「是,我知道……也提醒他們注意防備著,他們是習慣了水小公子在總壇竄來竄去,素玄又是個心底光明的,卻是忘記了南閩也算敵國,若是那大嘴巴的丫頭看見了什麼不妥的,傳到水鏡塵耳裡,可不是什麼好事。」

  祈繁笑道:「我以為我算細緻的,不想還是不能比,是啊,習慣那丫頭竄來竄去,可不成。」

  此時正路過聖德護國寺,秦長歌突然住足,對祈繁道:「祈兄帶溶兒先回去,我和楚兄去辦點事。」

  祈繁應了,蕭包子卻咬著手指翻白眼,「我也要去。」

  「你去幹嘛,」秦長歌拉開他的手,「警告你,下次再看見你咬爪子,咬一次扣一次零食——廟裡全是光頭,無趣得很,還不許亂竄亂講話,和你的氣質不符。」

  「我氣質多變,人見人愛,」蕭包子被每日的睡前一故事早就熏陶成了半個妖孽,「光頭們更應該早點見識公子爺的風采。」

  他諂媚的尋求支援,「乾爹,你說是不是?」

  秦長歌一怔,轉目看見楚非歡臉上微微泛了淡紅,心知這小白又胡亂搞事,但也不願非歡尷尬,神色如常的笑道:「好了,又多了個護身符,你倒精明,分分鐘的工夫,師父也有了,乾爹也有了,公子爺現在護駕的人這麼多,我可不敢輕易得罪。」

  「算你識相,」蕭包子咧嘴一笑,左手挽了秦長歌,右手去推楚非歡的輪椅,「走吧」。

  「等下,」秦長歌左右看看,在旁邊一家賣燒雞的攤子上買了只燒雞,笑嘻嘻的塞到蕭包子口袋裡,蕭包子大喜,目光亮亮口水滴答的問,「給我的?」

  「嗯……」秦長歌等蕭包子露出又大又靚的笑容並且在她身上蹭過三遍之後才慢吞吞的道:「雞屁股是分給你的。」

  「……」

  護國寺後院禪房是謝絕女客的,名揚四海的高僧閉關之所更是遠遠便有沙彌上來攔客,秦長歌卻只是微笑著,遞了張紙給小沙彌,道:「請交給釋一大師。」

  斂眉合十,小沙彌回答得很熟練,「師祖閉關,不見外客,施主請回。」

  「你且去,」秦長歌笑容溫和卻不容抗拒,「大師會見我。」

  猶疑半晌,小沙彌終於低頭匆匆去了,半晌回轉,難掩目中驚色,恭敬施禮,「師祖有請。」

  爾雅一笑,秦長歌一行三人態度閒適的邁入這連皇室中人都拒之門外,世傳幾乎無人可以進入,幾被傳為神地的禪房。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性急的蕭包子一馬當先,準備領略世所仰慕的大德高僧的風采,一進門,「哇!」的一聲。

  夠……亂。

  到處都是典籍書冊,地上,床上,桌上,櫃上,甚至承塵上都堆著書,榻上被縟亂糟糟,一個人正坐在被縟中和一堆書拚死掙扎,他身前臭襪子與茶碗共放,破禪衣同夜壺齊列,熟羅宣紙上畫著鬼畫符,青瓷花盆裡姿態輕盈的蘭芷旁堆著一堆骨頭……等等,骨頭?

  蕭包子目光呆滯的慢慢低頭去看自己口袋裡的燒雞,終於明白了該雞的最終歸屬,十分悲哀的吸溜了一下口水。

  他如果看見秦長歌用來作為敲門磚的那張紙,只怕直接就會崩潰先——那張紙什麼都沒有,就畫了只燒雞。

  三人進來時那人頭抬也未抬,只自顧自嘟囔,「咦……在哪裡呢?我記得我放在書裡的啊……」

  楚非歡怔了怔,本來還以為高僧潛心佛學,睡臥猶自以書為伴,敢情高僧只是在找東西來著。

  蕭包子懶得管和尚做什麼,只挪動腳步溜向門口,準備以實際行動捍衛到口的美食。

  他剛一挪步,一顆油光錚亮的光頭立即抬起,衣袖一揮,砰一聲禪房門被關上,還神奇的自動上了栓。

  盯著蕭包子看了半晌,老得看不出年紀偏偏眼睛比包子還精光賊亮的「高僧」咧嘴一笑,伸手一招。

  蕭包子眼睜睜的看著燒雞飛了出去,落到老頭的爪子裡。

  很想張牙舞爪的撲過去奪回來,可惜臭娘把他抓得緊緊,包子嘴一扁,大怒,道:「和尚還吃肉!」

  「佛祖亦殺生。」釋一頭也不抬,一口咬掉一隻雞腿,唔理唔魯的道:「將來什麼都是你的,你和老衲爭一隻雞做甚?」

  包子哪裡管他在說什麼,繼續憤怒,「一雞不爭,何以爭天下?」

  「你是有福之人,」釋一繼續啃雞翅,「這天下對你來說,就是老衲口中雞,抓了便吃,爭什麼!」

  一直沉默傾聽的楚非歡突道:「一國非天下,大師謬誤矣。」

  「否,」釋一從雞翅中抬起眼,瞟了楚非歡一眼,「國即天下,天下即國。」

  他目光和楚非歡相遇,楚非歡只覺得心中一震,那目色如明珠如溫泉如春風如流水,博大浩瀚,遙及天涯,於無限平靜中綻放大光明,瞬間照破山河萬朵,而千頃碧海之上,明月遙生。

  靈台突然一片空明乳白,溫潤而舒適,一直以來因為傷病而不適的精神,突然鬆快了些許,那些彷彿久捆於身的繩索般的苦痛,都緩了一緩。

  抬起眼,楚非歡先前因為高僧愛吃葷,高僧很髒亂而滋生的一點點訝異懷疑情緒已經淡去,剩下的是對大德者由衷的尊敬,這才是真正的修煉者,但凡跋涉塵世中人,歷風塵污濁,絕無可能擁有那般光明的眼眸。

  秦長歌一直站在一邊觀察釋一的表情,她帶楚非歡來,就是想從這個修煉成精的老狐狸的眉目間揣摩出點什麼,不想和尚對包子一言下定,對楚非歡卻只是拔了拔他的衰頹的精神,一言不發。

  她認識這天下人頂禮膜拜的著名神僧的原因,說起來搞笑,還是文昌那次按照她的安排去「邂逅」童舜老娘的時候,她怕出漏子也抽空跟著,無意中逛到後院,正看見一戴帽子的老傢伙爬院牆準備溜出去,看那架勢熟門熟路不知道爬了多少次了,秦長歌一時好奇,便也跟著爬出去,看見那老傢伙轉了一條街,買了只燒雞又爬回來,回來後從後門偷偷摸摸進了禪房,秦長歌繼續跟,結果發現那是個和尚。

  和尚一見她,立時嚇掉了手中的雞腿。

  秦長歌以為他是因為破戒被發現而驚嚇,正想裝沒看見轉身就走,卻聽身後和尚道:「既來之,則安之,你本就不是白來的。」

  秦長歌立即停了腳,回轉身,見和尚一笑,平凡蒼老眉目突然灰燼光生。

  「三生之魂,滄海之月,蹈步天下,誰與長歌?」

  秦長歌立即知道了這酒肉和尚便是釋一,老和尚見了她並不驚訝,兩人乾脆坐下來分吃了那隻雞,後來秦長歌見他老天拔地的爬牆太費勁,給他偷渡過燒雞,兩人結了點燒雞緣,秦長歌一向不浪費資源,文昌供奉給太后的紫玉觀音,順便也拿來給和尚開了光。

  眼見釋一緘默不言,秦長歌微微嘆息,只得說正題,道:「大師,我來有一事拜託。」

  釋一長眉一動,道:「又要和尚幫你騙人。」

  「這回不是了,」秦長歌狡黠一笑,「這回要你說實話——大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近期皇室定會有人前來聖德護國寺卜問,想必要請你或者你的大徒兒靜聞方丈,不管請的是你們中的誰,我只想請大師們不必忌諱,如實相告便可。」

  「如實相告?」釋一將油手在佛經中一抹,在書頁上抹得乾淨,笑得比她更狡黠,「前生?今世?」

  「前生,生死。」秦長歌知道瞞不過這個早已成神祇是因為熱愛人世的燒雞堅決不肯坐化成仙的僧人,「夢寐已久,時當驚破。」

  默默看了她半晌,釋一微微搖頭,從牙縫裡嘶的一聲,仿似受了涼。

  「高僧,別這副鬼樣子,」秦長歌笑容溫柔裡別有剛意,「須知不破不立,一直死賴在錯誤的認知中,又怎麼能重新開始?」

  三天後的聖德護國寺,接待了幾位特殊的客人。

  這客人輕車簡從,但俊朗高華風神獨具,一望而知是地位高貴之人,他身邊兩名男子,亦是人中龍鳳,左邊的衣衫清素,天水之碧,清貴雅緻如皎皎之月,右邊的濃彩華豔,熾焰之紅,妖魅絕麗似曼殊沙華。

  三人風采各異,熠熠生輝,誰也壓不了誰去,卻都是難得一見的出眾人物,直叫進香的女香客們看直了眼。

  「中間那個好高貴,不怒而威,定是朝中重臣!」

  「右邊那個好,絕色絕色……姐姐,我怎麼看完他之後,覺得你不如平日美麗了呢?」

  「你們什麼眼色,盡關注皮相了,看看左邊那位,那氣質清雅如竹,輝光似月……不行不行,我要寫詩……有帶紙筆嗎?」

  「……」

  玉自熙耳力極好,聽著那竊竊私語,極其開心的回轉身媚然一笑,立時又引起一片倒抽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