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思前想後,一瞬間想出一百個可以證明自己打倒蘊華的辦法,但每一種都多少和自己身份有關,秦長歌頹然一嘆,終於放棄了。

  好吧……兒子,兒子他乾爹,我老人家累了,不打算玩了,接下來想要再見到我,看你們的了。

  她無奈的嘆氣,看著蕭琛一言不發向她看來,目光平靜卻隱隱怨毒。

  更無奈而悲摧的,看著蕭玦神色複雜的凝注她半晌,一揮手,道:「來人,將這干人等,統統打入天牢!」

  而蕭琛猶不罷休,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睿懿皇后既已當面,此女喪心病狂,當殿欺君,搆陷親王之罪已昭昭於目,此為建國以來第一驚天大案,必得以嚴刑峻法匡正法紀以震傚尤,否則不足以交代於天下——以我律法第三百四十二條,此罪當凌遲,連坐三族,請陛下下旨。」

  三族你個頭啊,三族?小叔子你要不要自殺?

  蕭玦目光一閃——阿琛素來不是如此操切,今日卻有咄咄逼人之勢,他是恨上明霜了?還是怕朕有回護之情,赦免明霜?

  再次深深看了明霜一眼……事已至此,怎能赦免?

  形勢逆轉,眾臣們自然趕緊要扯順風旗,此時紛紛落井下石,忙著向趙王殿下賣好。

  「此案勢必驚動天下,諸國之下,必將關注我主應對——此女行為無恥,窮凶極惡,居然妄以白衣之身於朝堂之上,搆陷親王,行徑令人髮指,此獠不除,何以對天下,何以對臣民,何以對我有功藩屬,何以對我西梁棟樑!」

  「趙王乃國之長城,怎可於金殿之上,為宵小所辱!請誅此等不知綱常天理之逆賊!」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此刻群情奮勇,萬眾一心,空前的熱烈和團結。

  也都十分聰明的,一字不提:此女行為周密,背後必有相關勢力,尚需徹查。

  笑話,這些宦海浮沉的老手,誰看不出此刻趙王已將這個女子恨毒了,只恨不得她立刻血濺朝堂,哪肯再慢慢查證,給予對方時間反應導致節外生枝?自然也樂於成全,心照不宣,一片喊殺之聲。

  微微冷笑,秦長歌閉目不語——實在說不得,也只好魚死網破了。

  深吸一口氣,蕭玦何嘗是笨人,心若明鏡台,照得見諸般飛揚塵埃,他既然早知群臣心思,哪裡肯被牽著鼻子走,目光一掃,群臣立時噤口。

  一片凜然的沉寂之中,蕭玦聲音迴蕩在站了近百人依舊空曠暢朗的大殿裡,顯得分外清晰森然:「此等大案,令人驚震瞠目,朕自然要有交代——不僅要有交代,還不能草率交代,此女一孤弱女子,何能獨立蒐集這許多證詞並尋來這許多證人?背後定有人主使,此人梟獍之心,竟妄圖害我皇弟!朕雖憐惜生靈,也不當為此窮凶極惡之徒有所寬憫,朕,不惜再興大獄!但凡欺君飾罪者,無有可恕!三尺之冰,正為汝設!來人——」

  他俯首對著跪地聽宣的侍衛,目色幽深,冷冷道:「交刑部主審,務必徹查此女身份來歷,及身後有無相關主使諸事,及時報朕!」

  也不容人再反應,長身而起,攜了「兒子」的手,對假睿懿溫言道:「一別久矣,朕有滿腹的話兒想和你說,也不知你近年過得好不好,長樂宮已毀,朕帶你去看看鳳儀宮。」

  目光一閃,秦長歌微微舒了口氣。

  蕭玦……已經不是當年的蕭玦了。

  這是要套問蘊華了——他沒有完全相信,最起碼對蘊華,沒有。

  秦長歌無聲冷笑——假皇后啊假皇后,你要如何和蕭皇帝暢談當年呢?

  那廂,蘊華神色如常的盈盈施禮,淺笑道:「臣妾亦思與陛下徹夜清談,長夜剪燭,月移花影之下,訴久別重逢之思,不知今夕何夕。」

  她明明語氣坦朗,一字無涉於私情,然而不知為何,聽來卻覺餘情宛轉蕩氣迴腸,那兩個『夜』字,那句不知今夕何夕,每個字都微微的起了尾音,似是嫣紅嬌軟的花瓣飄蕩入心,搔得人心癢難熬,一顰一笑,風情無限。

  蕭玦的手勢,緩了一緩,原本不打算碰她的手,突伸來,款款牽了她的手。

  秦長歌心中一震……媚術……她用了媚術……

  這女人好本事……隱而不發,似若無形,竟能於對談言語中不著痕跡的揉入媚功!

  秦長歌吸氣……嘶……當初就不應該想著留下她來追索南閩彩蠱教和蕭琛的關係……應該直接殺了她的……

  那兩人手指相交,相視一笑,蕭玦滿面喜悅,正要舉步,蘊華忽然嚶嚀一聲,臉色蒼白,蓮折梅落風捲嬌絮般,軟軟倒了下去!

  那孩子立即飛撲而至,嬌嫩童音裡滿滿焦急和哭音:「母后……母后……你又犯病了……」

  嘩然聲中,蕭玦滿面焦灼,先掐人中再輸真氣,無奈懷中佳人動也不動,蕭玦霍然抬頭,怒道:「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了?」

  「娘有傷……一直沒好……」假太子抽抽噎噎,哭得煞是可憐,「……王爺叔叔知道……」

  「陛下,」蕭琛適時上前一步,肅然道:「其實若非皇后為人所害,臣弟無奈之下不敢聲言,她早已和陛下團聚,今日大約是聽聞臣弟身處危境,她才不顧鳳體急急趕來……此事說來話長,救人要緊,請容臣弟稍後再稟,只是臣弟要提醒陛下一句,臣弟覺得,臣弟今日陷此重罪,完全和皇后被害有關,這些人步步緊逼,竟是再不容陛下夫妻團聚,兄弟和睦了。」

  「來人!」蕭玦霍然抬頭,滿面殺氣,怫然道:「將這干人速速打入太陛天牢,三日之內,刑部必須追索此案余逆,連同今日上殿誣告佐證者,三日之後,全數處斬!」

  好,好,好狠的一招!

  秦長歌難得的佩服了人家一回。

  這叫釜底抽薪啊,暈了,傷了,還談個啥的情?

  假皇后病重不醒,假兒子整日哭啼,真皇帝焦頭爛額心慌傷痛,還記得清醒的去思考有沒有其他內情?

  三日?不用三日,誰都知道夜長夢多,蕭琛用「皇后重傷無能對話」這個好容易扯出來的時機,暫時不用面對蕭玦的疑問追索,就是為了空出對自己下手的時間。

  今日夜間,趙王殿下要是不對我這個被篡位了的可憐人下毒手,咱就跟他姓!

  秦長歌好無奈的笑著,聽著鐐銬丁零噹啷聲聲清脆,看著侍衛神色如鐵,向自己走來。

  金鑾殿你來我往翻生倒死殺機雲湧,棺材店父子相對侃天說地和樂融融。

  冬日小風吹得那叫一個和煦,包子說話那叫一個天雷。

  「我跟你說,」包子坐在楚非歡膝上,在身後一色黑色雲木大棺材的彪悍背景裡,神態肅然如同師長在教導學生,「我娘那個人,你任何時候都不要太相信她,她真的好惡劣,一天不整人她就好像一旬沒洗澡般難受……乾爹你是不是喜歡她?哦我好同情你,哦你好倒霉。」

  淡淡看了看那個拚命說自己親娘壞話的「孝順」兒子,楚非歡道:「我會把你對我的同情如實轉告你娘的。」

  和包子相處這麼久,他也算是知道了,在這個皮厚心黑的小子面前,你千萬不能臉皮太薄,因為他絕對不會因為你臉皮薄就良心發現維護你的薄臉皮,他一定哪壺不開提哪壺,直到逼得你的臉皮熊熊燃燒成灰燼為止。

  對他,就該用一直以來秦長歌的方式:以牙還牙,以毒攻毒,絕不防守,堅決反攻。

  「不要吧……」包子果然立刻頹然,「愛告狀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沒討到便宜的包子決定換個話題,眼珠一轉,唧唧歪歪揪住楚非歡繼續口沫橫飛——他就是存心的,他就是不想讓他睡覺,誰叫除了娘,只有乾爹一個肯仔細聽自己說話?搜索枯腸找不到什麼新話題,乾脆開始回憶當年——當然,對芳齡四歲的蕭太子來說,所謂當年,也就是和秦長歌初遇那時辰,半年前罷了。

  「……第一次遇見你那次,咱還不認識你,娘娘腔王爺在殺人,我問我娘為什麼不救,我娘和我說,因為咱們沒有能力救,她還說,假如有一天她遇險,而我救不了,也不許我救……」

  楚非歡挑起眉,靜靜看他。

  這是秦長歌的風格,但是,蕭太子你,真的這麼聽話?

  你若真的這麼聽話,我倒要重新審視你了……

  「後來我仔細想過這話,」蕭包子手一攤,「女人就是沒見識,你瞧她說的什麼話?」

  「我要是看見自己娘倒霉了還不救,我還是個男人嗎?」包子越說越憤怒,「她這是在侮辱我作為男人的尊嚴!」

  一直在旁邊傾聽的祈繁對天翻了個白眼,太子爺,好像,大概,也許,你現在真的還不能算男人吧?

  「祈繁!」

  一聲大喝突然驚破祈繁的腹誹。

  抬眼望去,楚非歡沒來由心口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