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砰的一聲撞開,容嘯天滿面憤怒的衝進來,形容蒼白酷厲,左臂血跡殷然,嘶聲道:「有人使計……我的人死了大半……人沒攔住……」
院內數人,嗵的站了起來。
祈繁站起得太急,砰的一聲帶翻了凳子,他自然知道「人沒攔住」代表什麼意思,想著假皇后出現有可能引發的嚴重後果,冷汗自額頭密密滲了出來。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
「來不及說了!」容嘯天頓足,「先去救人!」
「救人!怎麼救?」祈繁怒道:「你當金鑾殿是棺材店,說去就去!」
將翻落的凳子扶好,他頹然坐下,以掌支額,喃喃道:「一著錯,滿盤皆落索……已經錯了一步,不能再錯,必須拿個周全的章程出來才能救人,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楚非歡一直以手撫胸,淡淡遙望著宮城的方向,對他們的對話恍若未聞,稍傾,將目光緩緩放下,輕輕落於滿面茫然的蕭溶身上,道:
「現在,是你兌現你剛才諾言的時候了……溶兒,你娘遇險了。」
「什麼?」蕭包子一驚,轉目看看眾人凝重神色,突然大怒,一腳踹翻了自己的小凳子。
「我的娘,我欺負,別人,不行!」
太陛天牢,巍巍高牆,深深鐵壁,高牆四周有深達數丈的壕溝,溝中俱是足可令一個大活人轉瞬化為白骨的「重水」,四角有瞭望高塔,高塔之上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長年累月搭架著西梁皇朝最彪悍也最為先進,由當年開國皇后師門「風羽神弩」改造而成的「追風弩」,並在整個牆體及內牢,設置機關無數,設鐵甲重兵三千,晝夜拱衛,燈火步聲,永遠不滅。
更奇異的是,這座牢,是沒有門的。
說沒有門也不盡然,門戶是流動的,暗藏於四壁高牆之內,每日機關排列不同,門戶位置也不一樣,必須掌管太陛天牢的三位最高首領同時到達,各自對上自己掌握的那部分的機關,才能開啟——這也是英明神武算無遺策心思狡詐神鬼莫測的開國皇后本人,在前元舊牢的基礎上設置改造的。
這是天牢中最高一級的牢中之牢,關押的都是涉及軍國和皇室的要案重犯,基本上,據史書所載,數百年來進入這座號稱「鐵獄」的重牢的人,雖然寥寥無幾,平均五十年接客一次,但是從沒有活口出來過,而曾經在這座鐵獄呆過的要犯,最低標準也是郡王,其中前元以宗族之疑掀起滔天血案,弒君未成而殺人數萬,以成山白骨建造王府最後被親人刺死,死後賜號「梟」的雍王元蔚,就是此牢大名鼎鼎的住客之一。
能與這些歷史上臭名昭著的凶人一同列席於此,成為太陛天牢牢犯名冊上以硃砂書寫的成員名冊中的一員,秦長歌覺得,作為小宮女明霜,實在非常光榮,作為真身睿懿——算了吧,那真的很糗。
一線月光,從牢頂那扇小得不及包子臀部尺寸的窗子洩下,在同樣是鐵質的地面上塗抹上一層暗淡的淺灰,秦長歌瞅瞅那以赤河明鐵建造的窗子,再瞅瞅以純鐵製造,連挖個洞都不可能的牢房,大罵設計者厚黑無恥——她又忘記這牢房的改造是她老人家的手筆了。
好吧……全是鐵的也有個好處,就是絕對沒有老鼠。
不僅沒有老鼠,連聲音,也絕對不會有。
秦長歌非常陰毒——當然這是強調了很久的事,已經無需贅述了,她早在前前世就知道,絕對的寂靜對人的精神意志的摧毀力是無比強大的,除了早已習慣無聲的聾子,正常人在完全黑暗無聲的環境中超過一定時間,會產生很多奇異幻覺,最終導致神智很有可能出現問題,所以她規定,牢房四周不許人靠近,不許發出任何聲音,保持絕對的寂靜,直到逼瘋犯人為止——這真叫自作孽不可活。
其實蕭琛如果不急的話,只要把頭頂窗子命人給關上,最多等上一週,就算秦長歌心志比較強大,在此刻沒有豐沛內力護住心脈的情況下,只怕也難免如他所願的出點精神問題。
唔……也許等下就有人來關上窗戶了。
四周很安靜,如同深水、冷淵、墓地般的安靜,是那種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白骨,鮮血,幽魂,無聲飄蕩的鬼火、記憶中以為早已忘卻的不欲面對的往事的安靜。
……絕對的靜默裡,遠處突然隱隱傳來敲擊的聲音。
單調,枯燥,而又奇異。先是有一定的節奏,隨即便凌亂無序,凌亂一陣子後,又開始了有節奏的敲擊,那頻率十分古怪,在這極度的寂靜裡,飄邈迤邐,游絲浮雲般捉摸不定,明明只是普通的敲擊聲,在壓抑黑暗煩亂之中的雙耳聽來,卻宛如心中執念之人的吶喊,宛如慈母遊子求歸的呼喚,又或者是女子的嬌啼和男子的嘆息,響在空曠冷寂的飄搖夜風中,如真如幻似是而非……引得人忍不住豎起耳朵,要去細細聆聽。
……一線幽光裡秦長歌熠熠雙目,宛如夜明珠般光華迫人。
她突然冷笑一聲。
爬起來,歪歪扭扭的摸到牆邊,試了試,果然,這種鐵表面不平,一劃一條白印子。
秦長歌把指甲在牆角磨了磨,磨成尖銳狀,很認真的刻:
「傻帽明霜,到此一遊。」
想了想,又繼續刻:
「老婆當面也不識的傻帽加一級蕭胤成,我詛咒你遲早到此一遊。」
胤成,是蕭玦的字。
偏著腦袋想了想,秦長歌皺起眉頭,喃喃道:「傻帽加一級,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呢?你在玩什麼把戲?」
搖搖頭,算了,懶得理他。
再想想,又刻:
「小叔子,以下這段話寫給你,我想你遲早都會看見,你不想看見我也一定要讓你看見,對了,白話文你看懂不?你那麼聰明,小事一樁,我就不翻譯成古體了,我還得留點力氣對付你等下的暗殺呢——小叔子,當年石板橋上的霜,很冷吧?當年你哥舞劍,很美吧?你在心裡記了這麼多年,你何必呢你?你是覺得,你哥也一定記得是吧?咱不撒謊,你哥是記得,但他的記得和你的記得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何苦來呢你?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哥子儘管騙,嫂子不可欺?」
「你招惹我了,」秦長歌寫得興起,繼續寫,「我不想招惹你,你卻招惹我了——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其實你我心裡都有數,真正動手的不是你,你頂多算個外圍人員,我老人家告御狀,要的也僅僅就是逼你老實給點線索,要知道我老人家做事從來不喜歡按常規來,報仇非得告御狀解決?我這仇御狀能解決?切!——可是你不知道是不肯吃虧的性子作祟呢還是你有啥難言之隱呢,你寧可濫殺無辜你也不肯開口——你在隱瞞什麼?小叔子,你可知欲蓋彌彰?你可知匣劍帷燈?你可知論起陰謀詭計你嫂子謙虛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你會後悔的,真的,你嫂子不說大話,別看咱現在在太陛天牢你在富貴王府(其實我看你現在也不在王府,你沒空,你得安排怎麼殺人如草不聞聲的解決我呢,你比我忙,辛苦辛苦——不過我敢打一塊錢的賭賭你一定白忙)但是遲早我會讓你換個地方呆著——雖然你不心疼我但是我心疼你,這裡太冷,你凍死了你哥這輩子又要做噩夢,我決定了,你去安平宮吧,專門幽禁親王的冷宮,歡迎你成為安平宮第一個西梁皇朝王族的光榮住客。」
心疼的收回手指,秦長歌哀怨的看著自己纖纖十指給磨成了光禿禿的平面,大恨,再添一句:「我好容易養成的指甲都為你磨沒了,你拿你的王府資產一起賠你嫂子,還有你侄子,快要過生日了,你給送幢別墅吧?謝謝。」
算算時間,又偏頭聽聽,秦長歌換個手,繼續寫,這回默寫詩詞,同時很有素質的註明轉載:
「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須放屁!」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犯睿懿者,雖猛必推!」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只怕你等不到。」
「自古美女多夫君,長使英雄淚滿襟。」
「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也鎖著,一個聲音高喊著:他媽的,都鎖著?」
「莫愁前路無仇家,只怕身後有情敵。」
「愛國愛家愛包子,防火防盜防小叔。」
一邊寫一邊大笑,秦長歌得意洋洋正寫得興起,頭頂突然嘩啦一聲,微光一黯,宛如星火跳躍一霎隨即歸於沉寂,整座小小鐵牢,頓時沉入極度的黑暗寂靜之中。
秦長歌笑容一斂,剛才的得意癲狂之態已經不見。
剛才極度寂靜裡突有聲響,立時引起了她的警覺,那聲音細微卻古怪,引人沉溺,秦長歌初初聽了幾聲,便發覺這是控人心神的「音殺」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