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音殺」是流傳於武林史上的奇異武技之一,據傳最早由「音魔」完顏沁霖所創,完顏沁霖死後,此技漸漸不為人所知,但秦長歌知道,當今天下還是有幾個門派會這門絕技的,這幾個門派,大多是那位風流絕世的完顏音魔的情婦小妾後代,當然,千絕門不是。

  音殺殺人,方式有好幾種,有引人躁狂的,有誘人內心黑暗的,有使人自斷心脈的,這都是對付武功高強之士最有效果的手段,而最不為人所知的,連秦長歌也從未見識過的,卻是利用外力所輔,大面積殺人的「群殺」。

  以極度黑暗寂靜為輔,誘使不會武功之人出現幻境,自尋死路。

  比如,今夜明明應該超級寂靜的太陛天牢外,突然傳來的異音。

  今夜太陛天牢關押的,都是不會武功的人。

  對方,真是好生強悍啊,強悍得連秦長歌都不得不第二次佩服——短暫時間內,居然能找準殺人的最佳方式,居然能找到會這門幾乎失傳的殺技的人,毫無痕跡不動聲色的,便可以解決掉這批犯人。

  看起來,也就是犯人不堪壓力自裁罷了。

  連懷疑都不會有,因為睿懿同學的天牢設置,本就是讓人有進無出,功能就是要你或壓抑或瘋狂而死。

  對方只是巧妙利用了這個功能,把時間提前了一點點,因勢利導而已。

  天衣無縫不落痕跡的殺人方式,得手真的是分分鐘的事情。

  可惜對方不知道主犯是秦長歌,那個陰險毒辣,見識廣博,遇強更強,遇弱扮弱的腹黑狡猾人物。

  幾乎在辨認出音殺之技的那一刻,秦長歌就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在黑暗中養精蓄銳了,這個時候安靜聆聽,就會被黑暗和異聲交織成的殺人之網籠罩,一步步被引導入死亡陷阱。

  必須找點事情給自己做,必須思考,分神,以自身思維的發散,將外來干擾拒之門外。

  她在牆上揭露蕭琛,是思考,理清心中的疑惑和思路;胡言亂語,是為了引發自己對前世的回憶,信息量豐富的前世經歷,有許多事情可以慢慢咀嚼。

  音殺?滾一邊去。

  唯一可惜的是,睿懿同學太狠毒了,把牢房設置成一進一出的齒形形狀,每間牢房都隔音並有距離,聲音無法傳出去,否則秦長歌敲擊鐵壁發出聲響干擾,還能救救其他無辜的證人。

  他們……都死了吧……

  秦長歌微微嘆息,唔……出去後,要撥點銀子照顧好人家的夫人兒子小妾情婦銀子莊園了……

  剛才自己在牆上寫搞笑詩詞,大笑之狀,想必已經落入有心人眼裡。

  他們定然摸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癲狂了,還是仍處於清醒狀態,最起碼現在自己還沒死,對方就絕不罷休。

  關窗,是下一步的暗殺計畫吧?

  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呢?

  黑暗中秦長歌一雙平日裡春水般的眼,閃著黑狐般狡詐幽魅的光。

  長而幽深的密道,設計精妙的留著不為人發現的通風口,以至於明明不常啟用,卻不顯憋悶。

  黑色的甬道鋪著結實的青石板,落足於其上的聲響,被放大了無數倍,在密道中迴蕩。

  足音響起之處,一團漆黑中,漸漸浮現出數條人影,當先的,小而圓。

  自然是傚法目蓮救母的蕭太子駕臨了。

  包子殺氣騰騰一馬當先,雄糾糾氣昂昂行走在殺往皇宮的密道上。

  他這回很從善如流的在腦袋上綁了根紅帶子,是偷的祈衡最近新換上的胭脂紅汗巾——大約又是他哪個相好送的,包子覺得那色澤不錯,很能體現他現在悲憤的心情,順手摸過來了。

  他真的很生氣,非常生氣,因為乾爹告訴他,有人冒充他去騙人,娘去拆穿被關起來了,這還了得!這世道咋這麼顛倒呢?盜版的也這麼囂張?他蕭公子這般玉樹臨風神采飛揚滿城春色關不住一樹梨花壓海棠,雖說難免被傾慕自己的人模仿,但模仿到欺負他老娘——有沒有搞錯?不知道要尊重原版?

  他悲憤的惡狠狠走著,恨不得一步踩一個洞——踩在盜版身上。

  祈繁推著楚非歡的輪椅,帶著凰盟手下跟著,剛才他在棧渡橋下看見密道時,頓時恍然當年楚非歡是如何逃得生天了,不由心裡微微有些膈應——這麼重要的密道,先皇后怎麼從來沒和我們說過?

  一轉眼看見楚非歡正怔怔看著橋側桃林,神情裡別有幽涼,眉目間深深楚雲,淡淡星光,卻是人遠天涯近,宛如明月遙照空床。

  ……那年棧渡橋上,遲桃花下,你我共享的秘密,終將被更多人雜沓的步聲驚破。

  我總在不斷失去……但望因此你能得到。

  輕輕籲一口氣,楚非歡進入密道後,神情已經安靜下來了,依祈繁的意思,留下一部分人護送他們去見蕭玦,另一部分人就去救秦長歌,因為蕭琛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她的。

  默然半晌,楚非歡淡淡道:「救不了的。」

  祈繁一怔,詫異的看他,「你的意思,不必去救?」

  楚非歡默然……她現在是無恙……但是……接下來他不知道。

  他已經錯過一次,確實不敢再拿她的性命安危,去賭自己那份無可解釋的感應的準確性。

  只是……太陛天牢的設置,她只在當年極其簡練的和他說過一次,他雖然記得,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實行的可能。

  當年她曾和他說過那門戶在沒有鑰匙情況下的解決辦法——必須有兩個武功絕頂之人,內功一陰一陽,心意相通,使用手,肘,膝蓋,足尖同時開啟暗鎖,全身可以使力之處都必須元轉如意,當時她就說過,普天之下,大約也只有她和自己合作,方能潛入太陛天牢,如今她和自己一番磨折,一個在牢內,也沒了武功,一個肢體已殘重傷無用,還能做什麼!

  長歌……再堅持一會……等我。

  他吸一口氣,仰首,似乎想從根本看不出天日的密道穹頂,看見太陛天牢內的情景,看見心心唸唸掛記的人。

  然而最終只是決然道:「是,不救。」

  抿了抿嘴,祈繁目中掠過一絲微怒和迷茫之色,然而想了想,他終究無奈嘆了口氣。

  「好——咱們全力助你,潛入龍章宮。」

  龍章宮正籠罩在一片緊張焦灼的氣氛中。

  今天下朝後,陛下親自抱著個女子進了寢殿,後面還跟著個哭哭啼啼的幼童,一迭聲的喚著傳太醫,太監宮女們趕上去安置,陛下根本不給他們接手,親自將那女子安置在龍床上,有宮女上前侍候茶水,一轉眼瞥見那女子的臉,嚇得一激靈將茶盞打翻在地上,立時被陛下一腳踢了出去。

  太醫院的太醫,只要在班的統統被於海跌跌撞撞的拽進來,當先的醫正頭也來不及磕便被蕭玦一把扯到了御榻前,跪在榻下的太醫正待為女子把脈,無意中看見那女子的臉,手一顫險些從她手腕上滑下來,幸虧這是個精明的,趕緊裝作沉思掩過了。

  然而被蕭玦目光灼灼盯著的太醫,最終漸漸冒出冷汗來。

  這叫什麼症候?

  脈象正常……氣機卻低弱,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一個個輪次把過了,皆面面相覷,僵木著臉不敢言語。

  蕭玦目光四處掃射一圈,從他們神情中早已看出端倪,怒道:「你們盡發什麼呆?開方子!」

  「是是是……」一堆人擠頭碰腿的挨到外間,咬著筆苦思冥想,半晌方子遞了上來,蕭玦匆匆一閱,臉色立時鐵青——有的發散有的收斂,有的溫補有的驅寒,有的提升有的撻伐……竟是自相矛盾,沒一個相同的狗屁胡開藥方!

  那孩子看他臉色,哭得越發傷心,蕭玦聽得焦躁,伸掌一拍,一疊厚厚藥方立成齏粉。

  「滾!都給我滾!」

  一群人連滾帶爬立時做鳥獸散,連侍候的宮人也被那龍捲風般的怒氣裹挾得站立不住,低頭控背匆匆離開了寢殿。

  大殿內,只剩下了一昏一哭一怒的「一家三口」。

  蕭玦怒氣未消,重重在榻前坐了,就著飄搖燭光細細端詳床上的蒼白女子,明黃絲幔下那女子素約腰身,宛若輕雲,玉瘦香濃之姿,便是處此荏弱昏迷之態也不掩風韻……這般看著,腦海中浮現倩影幽幽,漸覺心跳加快,心中模模糊糊的想,長歌一別幾年,當初的清傲少了幾分,風姿卻是越發的好了……

  夜長簾幕低垂,彤闌深處明燭幽幽,簾外風定了落花,大約又是一番擁紅堆雪,小偏殿不知誰在生火煮茶,那香淡而幽深,似有若無,勾魂牽腸之處,有如此刻面對思念多年的伊人……

  不知何時,那孩子的哭聲已經消失了,龍章宮,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燭影搖紅,將一切映得如同幻夢,蕭玦也覺得這似乎都不是真的,大約真是一場夢吧……那麼無聲的離去,再那麼突然的,在我絕望的時辰出現……除了夢,除了上天感應到我日夜的思念和呼喚給了我一場分外絢麗的夢之外,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