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他笑得越發妖媚流蕩,只是目光,一截截的寒冷了下來。

  「她,是你的女兒?」

  錦被下屍體冰冷,血腥氣濃郁得令人作嘔。

  玉自熙若無其事的手一揮,掀開被子,將李登龍屍體密密裹好,只將他蒼白的臉露在外面。

  他目中有深思的神色。

  李玉人,是李登龍的女兒?

  私生女流落青樓,懷恨在心,借助他人之手,殺掉遺棄自己的親生父親。

  聽起來很合理。

  玉自熙卻皺著眉,只覺得怪異,李玉人真的有心弒父,為何這許多年不曾動手?並一直避開李家人?

  既然不想親手殺他,為什麼又要呆在靠近他的地方,日日都能聽見他的消息?

  將疑問揣在心裡,玉自熙掀開紗幔,從暖閣大開著的門看過去,隱約看見院子裡,兩排護衛依舊直挺挺的站著。

  怎麼?那傢伙還沒把人解決?

  再仔細一看,站姿好像有點不對啊……

  玉自熙目光流轉,看見黑衣小廝從院中回身,對他一笑。

  唔……就知道這傢伙,彪悍毒辣,到現在也沒見過什麼事能令他吃癟。

  玉自熙微笑著,翻了一下屍體,看見李登龍左耳上有塊銅錢大小的黑痣,想了想,割下他的耳朵,用布包了揣在袖中,掠出帳幔,他已經換上李登龍的靛青長袍,首飾全扔掉,頭髮也重新束了,只是袍子短了點,玉自熙嘆氣,道:「又要花費功力維持我的縮骨。」

  秦長歌瞄他一眼,道:「你縮骨功力不佳……想必破身太早。」

  夜色中看不清臉上神情,玉自熙聲音聽起來有點遙遠,道:「人生盡歡,須趁少年嘛……」

  這話明明很瀟灑,不知怎的,總覺得多了幾分滄桑意味。

  秦長歌只作沒聽見,一拉他袖子道:「趁著外院的人還沒發現,趕緊走,你能不能換件衣服?穿著李登龍的袍子其實更顯眼,誰見了都會招呼。」

  「難道你還要我穿著那女人裙子?」玉自熙一邊去扒一個衛士的外袍,一邊水光流蕩的白她一眼,「你可知道我是征北主帥?軍中穿這個最晦氣不過,我要是戰死沙場,你給我收屍?」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秦長歌不以為意的笑嘻嘻答:「你活個千把歲沒問題,穿個裙子算什麼,哪可能傷著你強大的煞氣呢?」

  懶得和她鬥嘴,玉自熙正要把衣服換上,忽聽身後嬌喚:「夫君……」

  暗叫不好,秦長歌和玉自熙目光一碰,玉自熙神色一厲。

  身後,九夫人端著托盤,盤上一盞燕窩羹猶自散發裊裊熱氣,她溫婉的行近來,詫異的笑道:「夫君,如何在這院中賞月?玉人妹妹呢?」

  剛才她回房悻悻良久,思量再三還是忍了氣,命廚房燉了燕窩羹,打算給剛和別人歡好過的夫君補補身子,並強捺住不滿,親自端了來。

  聰明的女人不爭寵,爭的是如何以繞指之溫柔,爭得夫君的心。

  這是娘在她很小的時候說過的,她一直記得。

  九夫人姍姍近來,先看見一邊也換了衛士裝扮的秦長歌,怔了怔道:「你怎麼……」

  秦長歌對她露齒一笑。

  九夫人又一怔,一轉眼發覺四面僵立的衛士有異,仔細一看,一聲尖呼便欲衝口而出。

  「刷!」

  黑絲如暗霧騰起,揮出扇形的光影,無聲無息卷近,噴的一聲,將地上一團泥土塞進了九夫人的嘴裡!

  隨即連點九夫人大穴,秦長歌笑意未散,黑絲一彈,啪的和玉自熙掃過來的袖風相擊,猶如鋼鐵相交激起火花一閃,火花裡秦長歌微笑道:「嘖嘖,真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你要留她做人質?」玉自熙猜到秦長歌意圖,皺眉,「帶這個女人好累贅。」

  「誰叫你不肯扮女人,」秦長歌嘆氣,「玉人姑娘要回樓裡,你我現在卻都是男人。」

  「你讓她扮李玉人?」玉自熙目光落在院子中猶自停放著的小轎上,神色有點不情願,「誰來抬轎?」

  「自然是苦命的男人們。」秦長歌笑,用袖子捂著嘴,學著李登龍語氣,甕聲甕氣的道:「你們兩個,送玉人姑娘回去。」

  笑吟吟一瞟玉自熙,狐狸立即會意,兩人用本來聲音裝模作樣答:「屬下領命!」

  秦長歌再學:「我乏了,今夜就歇在這裡,你們別來打擾我。」

  然後兩人再惺惺作態「轟然領命」。

  雙簧唱畢,估計九夫人所住的「清波閣」外守夜的戍衛都有隱約聽見,一搭一唱的兩人相視一笑,秦長歌將九夫人用玉自熙穿來的披風裹了,戴好面紗,塞進轎子裡,又選了個身材瘦小的侍衛屍體放進轎內,自己兩人抬轎而出。

  清波閣黑沉沉的內室裡,一盞燭火幽光明滅,暈黃的光圈淡淡籠罩下,死屍睜大無神的雙眼,死不瞑目的望著那對演戲高手,施施然的離去。

  夜靜,風無聲。

  一抬小轎匆匆前行。

  一路里閃出無數暗哨暗樁,一路里經過無數護衛,一路都有人攔下盤查,沒人仔細看抬轎的兩人一眼,只是掀開轎簾,探頭看見「玉人姑娘」以肘支腮,她的小廝埋頭大睡,兩人都累極假寐,不由會心一笑,揮手放行。

  內院靜悄悄,沒有人及時發現,李登龍已死,杜城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

  眼看著出了內院,再過一進院落,便可以出李府。

  兩人都暗暗鬆口氣。

  前方突起嘈雜之聲,隱約有人聲音清冽,道:「我有緊急軍情,求見將軍。」

  護衛大約說了什麼,那人聲音裡有了冷意,森然道:「軍情如火,最忌延誤,若因耽擱生變,你們承擔得起?」

  一陣沉默,隨即,人影晃動,前方防守最嚴密的正門處,匆匆行進幾個人影,當先一人高頎雄壯,風燈照耀下濃眉深目,形貌甚是精幹。

  秦長歌和玉自熙兩人控制住自己的氣息,小心的將轎子避到道旁。

  這人行步甚是快速,帶著久經沙場軍人特有的利落彪悍,幾乎一陣風般,便要從這一行小轎旁捲過。

  卻突然住了腳,偏頭看了看轎子,問:「半夜三更的,這是什麼人?要往哪裡去?」

  陪同的護衛笑道:「這是百媚樓的紅倌人玉人姑娘,應邀來給九夫人慶壽的,將軍著人給送回去。」

  他說得語氣曖昧,眾人都是一笑,那人卻沒有笑,緩緩轉身看了看轎後的玉自熙,又看了看秦長歌,隨即掀簾,探身向裡看了一眼。

  秦長歌的手,撫在肩前,玉自熙的手掌,則抓住了轎槓。

  那人探身看了一眼,漫不經心的放下轎簾,眾人本都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都微笑看著,想著章副將是不是聽說了這姐兒美貌,想趁機瞅上一眼?如今見他訕訕放下轎簾,不由笑了起來。

  那男子手抓著轎簾,放到一半。

  忽然大力一扯!

  轎簾被整幅扯落!

  大喝一聲,男子橫臂一甩,呼啦一聲將轎簾橫甩出去,灌滿了真力的布匹有如一片無堅不摧的鋼板,惡狠狠的帶著漫天的罡風和殺氣,直直的,攔腰橫掃秦長歌和玉自熙!

  鼓蕩起的大風裡,他喝聲如雷,震得半個府邸都聽得見,「抓住他們,他們是奸細!」

  變起倉猝,眾人怔在當地!

  「呼」一聲,秦長歌被遠遠的「掃」了出去!

  她尚未落地已經反手一抓,隱約夜色裡指尖暗紅,那暗紅手指霍地抓上一個還在怔著的家將的咽喉,一抓之下那人哀號一聲,已經臉色慘青的死去,秦長歌順手將他整個人抓起一掄,如同舞著人棍一般呼呼的砸向那男子帶來的幾個人!

  她什麼招式都沒用,最簡單的橫劈怒砸,倒有點學蕭玦打架的潑辣德行,那幾個人一是猝不及防,二是根本攻擊不到秦長歌,因為無論怎麼出手,都只能是將自己的同伴削掉一條腿或是一隻手,對整個人都在那人身後的秦長歌毫無辦法,都被逼得連連後退,而只要被秦長歌手中慘青的軀體稍微靠著,那人也立即烏黑抽搐著倒下。

  如此潑皮無賴無恥惡毒的打法,自然是一面倒的挨打,不多時,在場十數人,已經死了一半。

  章副將罡風攻出,橫掃兩人,陰毒無恥的頭號狐狸秦長歌借勢而出,滅掉嘍囉,將棘手對手,留給二號狐狸玉自熙。

  呼一聲,玉自熙如深黑浮雲一朵,輕輕的緊貼著鋼鐵布片上擦了過去!

  他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先前彈琵琶時戴的玳瑁指甲,輕笑著隨手一劃,刺啦一聲,本如鋼鐵般堅硬的布面頓時被劃裂成無數碎片,悠悠的罩了章副將一頭。

  布片遮沒章副將視線的同時,玉自熙的閃耀著華麗的黃黑二色的玳瑁的指甲已經狠狠挖向對方眸子!

  一個觔鬥倒翻出去,對方反應也是奇急,身子轉過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亮閃閃的分水刺,帶著呼嘯的風聲,直直搠向玉自熙眉心!

  此時遠處,燈籠一盞盞如星光亮起,步聲緊急不亂的齊齊向這邊集合,隱約間人影閃動,潮水般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