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常,悲苦輪迴。
……初見他,拔劍向豪強,眉目肅厲如剛,一遇再遇,終究成就了開國皇后和凰盟三傑的知己佳話,她身遭不測,他和祁繁始終不改初衷,撫養太子,支撐凰盟,以一種沉默而堅韌的姿態,一日也不曾放棄為她贖回公道……即使是今日他贖罪之舉,其根源何嘗不是因為她?若不是心心唸唸要為她報仇,容嘯天何至於對楚非歡下殺手?若不是造成了這般慘痛誤會,容嘯天何以這許久鬱鬱寡歡,沉重背負,終將性命相送?
到底錯在誰?到底又是誰欠了誰?
秦長歌遙望雲天之外,眼底泛起深紅血絲。
祁繁卻突然轉過頭來,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主子,你不必傷懷,誰欠的,誰還,這本就是我兄弟份內的事。」
他再次扭頭,看著火光裡漸漸化為虛無的一生的兄弟,無奈的一笑。
「我只恨他不肯讓我一起。」
火光漸滅,有一個人從世間永遠消失。
始終沒有落淚的祁繁,抿緊嘴唇,親手將容嘯天的骨灰仔細收斂在一起。
秦長歌沒有上前去幫忙,就讓這對從來不曾分開過的生死兄弟,好好的走完最後一次的同行的路吧。
從此後,天上人間,碧落黃泉,他身側再沒有他。
祁繁將骨灰收攏好,直起腰,突然腿一軟栽倒在地!
秦長歌一驚,連忙扶住,原以為他傷慟過度導致昏暈,不想身側蕭玦突然也晃了一晃。
他即將栽落時,被及時睜開眼睛的楚非歡一把扶住。
秦長歌一把祁繁的脈,皺了皺眉,又去伸手把蕭玦的脈,楚非歡已經靜靜道:「他中毒了。」
想了想他又道:「也不能說是毒,倒像是一種陰毒暗勁……傷人元氣經脈,應該就是陰家這一門的武功。」
說完見秦長歌並無憤怒之色,有些詫異,秦長歌已經冷笑道:「玩毒物的人,和那些不正常的東西混久了,怎麼會沒點陰詭手段?陰離不擅政治,不代表他不擅殺人……不過很遺憾,我擅長政治,也擅長殺人。」
楚非歡看著她,心有所悟,「你在內丹上做了手腳?」
秦長歌頷首,道:「玄螭宮那種地方,陰離班晏那些人,無論如何不能不防著一手。」
她閉目想了想,道:「是了……先前我聽阿玦說時,總覺得哪裡不對,現在想來,陰離要阿玦將珈藍碎成粉末,是想察看他的內力,他其實對我們已經生了警惕之心,不想放虎歸山,隨即他以無力維持珈藍粉末懸浮為由,讓祁繁和阿玦輸真力給他,也不知他用了什麼古怪法子,在那時便催動了這門陰毒手段,潛入了他兩人的經脈中……」
冷笑一聲她道:「南閔重誓,他是給了踏香珈藍,也將我們送出了宮,他沒有違誓,因為他算準,我們還會乖乖回去,我們再回去,可不算在誓言範圍內了。」
她拍拍膝上的灰,陰冷的道:「我偏不回去。」
楚非歡把了把兩人的脈,道:「陛下畢竟隔了一層,受損要好些,而且他們兩人都極審慎,當時大約都有運氣防禦……萬幸。」
話音未落,遠處一聲長嘯,運氣調息的蕭玦突然睜開眼,順手一把將祁繁攙起。
秦長歌目光一亮,立即用腳踢過去一大堆泥土,堆在燃燒後剩下的焦炭上,做成墳頭的形狀。
楚非歡立即起身,將受傷較重還未醒來的祁繁往「墳頭」前一放,做出長跪的姿勢。
三人配合默契的瞬間偽裝完畢,蕭玦深深吸一口氣,蒼白的臉色立即回覆了幾分紅潤,目光也亮了幾分。
秦長歌擔心的望著他,道:「你不要緊吧?撐得住嗎?」
蕭玦朗然一笑,不以為然的道:「死不掉,陰離那傢伙詐我,怎麼能不讓我詐回去?」
秦長歌無奈的笑笑,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可不受陰離挾制,陰離只能聽我們的,只是阿玦,你千萬別拿身體不當回事,若是有什麼不好,咱們便讓陰離佔點便宜,總之不要逞強。」
「不行,」蕭玦傲然答:「沒有人能耍了手段陰我之後,不付出點代價!」
話音剛落,黃影如流光曳過,黃底紅色妖蛇圖案長袍的陰離已經出現在山包上,僵木的臉色隱隱有鐵青之色,看見蕭玦好好站立當地,祁繁背對他「傷心長跪」,看起來都好得很,臉色越發難看了幾分。
秦長歌笑吟吟一招手,道:「大祭司是來送我們出南閔的嗎?」
陰離哼了一聲,目光對幾人上下打量,神色微微有些疑惑。
秦長歌打個響指,先前趕到守候在一旁的接應車隊出現,當先一輛馬車駛過來,正好擋住陰離能夠看見祁繁的視線,秦長歌將手背在背後對趕車的凰盟屬下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悄悄從車後將祁繁弄上車,自己上了另一輛馬車,坐在車轅上微笑道:「大祭司,我怕你消化不好那內丹,丹上塗了七八層毒藥,藥性又複雜,藥物又少見,我還真怕會搞錯了,還得回去才能找出合適的方子來……這南閔山窮水惡,人心如獸,我膽子又小,很怕又落入陷阱,只怕要勞動大祭司親自送我們一程了。」
蕭玦一掀衣袍,一步跨上車轅,進入車內之前回身一笑,琅琅道:「大祭司,不要想著交換了,你玩的把戲,我們根本就沒上當,你想要解藥,還是老實給在下趕車罷!哈哈!」
當初從昶城起程時是十一月,然而當昶城雄偉的城池遙遙在望時,已是次年二月初。
三個月的光陰,彷彿轉瞬間便逝了無痕,然而有些刻在心上的傷口,永難平復。
北地山水在攜了幾分春意的風中,也由冬日的肅殺莽蒼平添了幾分秀麗韻致,讓人恍然想起,這已是乾元五年的初春。
數輛馬車轆轆行過昶城之外的一處官道,在一處長橋前停下,過了這道橋,便是最新的西梁地界了。
最前面的一輛車車簾一掀,探頭出來的人,面貌看來不過是尋常男子,一雙眼睛卻烏亮靈動,正是秦長歌。
微笑看了前方一眼,秦長歌轉頭對身後不遠處「一路護送」的陰離車駕,微笑道:「大祭司,前方就是西梁地界,想來你也是不願出國旅遊的,不如在這裡便把事情辦了如何?」
陰離冷冷的扯扯嘴角,接著便見秦長歌將車簾一掀,伸手一讓,「先請大祭司解了他們的鎖脈暗勁吧!」
「你!」
看著陰離枯黃面色已經氣成了豬肝紅,秦長歌收了笑意,森然道:「我如何?只許你使張良計,不許我搭過橋梯?騙你許久又如何?我出謀劃策幫你玄螭宮解了滅絕之危,你又對我們做了什麼?」
陰離無言以答,憤然一拂袖,道:「解藥拿來!不然殺了你!」
「解去鎖脈,不然殺了你!」
「轟!」
對面,隱隱綽綽晨霧裡,突然出現黑甲紅袍的騎兵隊伍,黑壓壓如一道鋼鐵洪流般壓過來,兵器的寒光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閃著寒光,這邊秦長歌聲音一落,那邊萬馬齊齊踏蹄,轟然一聲連橋對面的地面都在嗡嗡震動。
陰離臉色大變,愕然道:「你怎麼會……」
秦長歌又恢復了雍容微笑,施施然道:「請吧。」
她的目光憐惜的在這些日子苦苦支撐,不肯在陰離面前露出疲態被他看穿的蕭玦臉上柔軟掃過,讓了讓位置。
陰離無奈,寒著臉過來,秦長歌把玩著一個小瓶子,笑嘻嘻道:「大祭司,不要再玩花招,不然咱們可以無休無止的玩下去。」
陰離深吸一口氣,不再理她,專心替蕭玦和祁繁拔除了鎖脈的暗勁,秦長歌和楚非歡一一仔細把過脈,互相點點頭,秦長歌扶下他們兩人,對岸接應的軍隊立即過橋,撥出幾匹馬將幾人接了過去。
秦長歌就手將手中小瓶向陰離一扔,笑嘻嘻道:「我比你守信……不過大祭司……你其實要這個沒有用了。」
她眼見著諸人都被接走,而橋對岸,蕭玦和楚非歡都駐馬回身等她,一笑翻身上馬,萬軍簇擁下,她在馬上回首,傲然望著陰離。
「陰大祭司,很不幸的告訴你,你剛才救的,是我西梁皇帝,蕭玦。」
懶得看對方震驚懊悔恨不得吐血的神情,她一揚馬鞭,於二月春風中微笑道:「在此,我代表西梁皇朝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為西梁吞併天下的大統事業所做的貢獻,聽說最近這段日子,玄螭宮開始反攻,殺了大衍宮來使,將群龍無首的大軍殺得血流成河,同時號令天下教眾追殺水家,和水家也火拚了很多次——感謝你們為西梁創造了收拾你們的最佳時機,我西梁數十萬兒郎,擦刀洗馬,慇勤的等待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
她大笑,長鞭豎起,猛力向下一揮!
「進攻南閔!」
如猛虎出柙,如巨浪席捲,萬千西梁鐵騎,鐵血大潮般控韁而來,馬蹄在錚錚的風聲踏出殺氣騰騰的脆響,漫天煙塵裡瞬間便捲過了西梁和南閔交界的界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