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離和他的隊伍,瞬間便被裹挾在鋼鐵的洪流裡。
「你是誰!」一聲憤怒大喝自胸腔噴薄而出,響徹二月北地的清晨。
萬軍之中,秦長歌於馬上悠然回首,一笑嫣然。
「西梁太師,趙莫言!」
乾元五年二月初三,剛剛攻佔北魏三分之一國土不久的西梁,再次對南閔悍然舉起侵掠長刀,寒芒閃閃間,映射出南閔末路王朝惶然不安的面孔。
根本未曾想到西梁這麼快就再次進行其奪國大業,一心以為西梁暫時無暇對付他們的南閔大衍王朝,在這次爭權掃蕩行動中,為彌補玄螭宮的嗜血反攻中導致的極大傷損,將各地守軍予以抽調,集中到了幽火澤附近,導致各地守衛空虛,西梁大軍長驅直入。
揭開西梁南閔之戰序幕的,是界橋之戰。
此戰後來成為西梁戰史上最為神秘的一次戰事,本應在南閔中心玄螭宮的大祭司陰離神奇的出現在界橋,成為西梁鐵騎最先迎上的南閔之刀,大戰中,陰離護衛死傷殆盡,只剩數騎逃回玄螭宮。
兵鋒如火侵掠如林,以西梁大將單紹為主將的三十萬西梁軍,一路連克南閔十八城,很快便逼到南閔都城大衍城下。
面臨滅國之災的南閔王朝,很快和上善家族聯合在一起,將全國殘餘兵力全部積聚到京城,高牆巨門,決然死守。
三十萬雄師旌旗獵獵,在大衍城下排開長達數十里的連營,綿延無際,將大衍死死包圍。
戰爭在最後關鍵決勝之時,進入了僵持狀態。
而此時,那幾個引起挑動南閔紛亂的人物,已經優哉游哉的踏上回郢都的路途。
「為什麼不殺陰離?」春光裡蕭玦神采渙然,揚眉笑問秦長歌。
「你何嘗不知道,他留著就是個炸彈?」秦長歌一笑,「陰離不是水鏡塵,他心地狹窄睚眥必報,又不愛政治,家國天下的概念不重,留著他,對大衍宮和上善家族也是個牽制。」
蕭玦頷首,目光掠過楚非歡,欲言又止。
一路行來,楚非歡依舊如前沉默,千辛萬苦得來的沉痾治癒似乎並不能讓他完全展顏,然而他的武功卻在一直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連秦長歌都驚嘆這般進展的神速,為這般奇蹟慶幸不已,楚非歡卻一直淡淡的,只有在看見她明妍笑意時,才微微露出笑容。
秦長歌注視著他的笑容,卻往往心底泛起淺淺辛酸和迷惑,這一路走來何其艱難?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楚非歡的傷勢,對於完全治癒他,她幾乎從未敢抱殷切希望,如今的結果美好至自己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
遠遠超出希望預期的結果,反而令人不安。
她時常細細觀察楚非歡的神色,卻無從尋找出疑問之處,非歡向來是沉靜性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沒有欣喜若狂也是正常,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真的沒必要?
長吁一口氣,秦長歌抬頭。
前方,郢都在望。
「哎喲我滴神啊,他們還知道回來?」
御書房裡蕭監國橫眉怒目,高高站在尊貴的龍案上,以圓規的經典姿勢,叉腰怒視底下前來通報陛下迴鑾消息的侍衛。
可憐的侍衛頭也不敢抬……媽媽咪啊,太子爺最近那個火氣聽說那個大啊,每天早晨起床都要憤怒吶喊,喊什麼假蘿莉同人女,森林小屋的巫婆白雪公主她後媽……總之沒人聽得懂,但殺氣騰騰卻是聽得出的。
害得早上從來沒有人敢去向太子通報事務。
太子爺最近已經將奏章上的勒紅改成了畫叉叉,每個奏章上都好大一個鮮紅的叉,太子爺畫叉叉姿勢也極其彪悍,站在凳子上膀子左右開弓,一對漂亮雙胞胎負責給他捧著墨硯隨著他的膀子同步移動,慢上一步太子爺眼睛裡就嗖嗖飛出飛刀。
可憐的如玉似雪的一對雙胞胎,換哪宮裡不是寵妃的料啊,偏偏遇上這麼一個不開竅的。
那些畫上叉叉的奏章,到了老賈端等一堆輔政之臣手裡,也只能嘆著氣再給塗掉,導致最後各地督撫將領上奏章,都一式兩份,一份給太子爺畫叉叉,一份給老賈端批覆。
隨著時間推移,太子爺脾氣越發古怪,比如早上一定要奔到宮門前繞三圈,去的時候滿面期盼,回來時候眉毛下垂,去的時候遇見他,準有賞賜,回來時候遇見他,準被踢屁股。
以至於宮中太監最後都摸清了這個古怪的規律,專揀他奔向宮門的時候守著,據說冠棠宮小太監小海子就因為最先發現這個秘密而發了財,在正陽門外買了宅子。
比如晚上他一定要搭梯子爬上龍章宮頂,對著宮城之外搭簷瞭望,美其名曰健身,一堆太監唉呀媽呀的在底下抹著冷汗守著,第二天還得上殿頂修補被太子殿下踩壞的琉璃瓦,導致有部分太監得了心臟病,有部分太監練成了輕功。
全宮上下,便這麼抽風著、搖擺著、痛並快樂著、渡過蕭監國在位的非凡歲月。
侍衛趴在地下,抹一把冷汗,今天這個消息明明是好消息,太子爺居然看起來更憤怒,龍案上全是腳印,陛下最愛的那盆雪蘭也被他惡狠狠踢翻了……太子爺眼睛裡的飛刀,已經插得御書房滿壁都是了。
救命啊……
包子陰惻惻蹲在龍案上,慢條斯理的磨著牙……回來?還知道回來?丫的把我丟到這漫天遍地的國務裡,自己公費出國旅遊,泡妞泡馬子,保不準還玩了幾個人妖,現在拍拍屁股回來了,指望我嬌呼著淚奔著奔入他們懷抱?我呸!
蕭太子憤怒啊,積蓄已久的哀怨讓他的小宇宙蹭蹭爆發。
嚓嚓嚓嚓嚓嚓嚓,還在幾十里之外的幾個假想敵身上,被他再次於想像中插上了滿身的飛刀。
蕭玦突然打了個寒戰,有點愕然的抬起頭,道:「太陽很好,怎麼忽然有點冷?」
隨即歡欣的道:「真想溶兒,他一定等我等得急了,一定在宮門前侯著呢。」
秦長歌似笑非笑挽著手中韁繩,悠悠道:「是嗎?」
御書房裡蕭太子依舊以嚴肅的姿勢蹲著,思考著西梁皇室有史以來最彪悍的命題。
「你,過來。」他對著侍衛勾勾手指,笑得非常的秦長歌。
「去,給我關宮門。」
這世上有沒有在自己皇宮前吃了閉門羹的皇帝?
大抵是沒有的。
所以蕭玦覺得自己大抵也算最倒霉的皇帝之一了。
瞪著關得嚴嚴實實的宮門,以及宮門口居然一個守衛都沒有的怪異現象——包子知道侍衛看見蕭玦那是一定會開門的,所以很乾脆的給他們放假,當日宮門值戍侍衛頭領磕頭如搗蒜不肯領命,被蕭監國咧著又白又亮的牙齒,陰惻惻威脅「你放假,也許會死,你不放假,那一定會死,自個選罷!」
侍衛頭領只好含淚掩面,帶著當班侍衛翹班了。
高闊寬大的宮門上,居然還貼著一張五顏六色花哨得讓人看了想死的紙,紙上畫著狀如烤豬的「裸女」,旁邊幾個大字,「陛下啊,太師啊,乾爹啊,人妖好玩嗎?還回來幹啥啊?再繼續去玩嘛,去嘛去嘛去嘛——」
秦長歌笑眯眯的看著那個「裸女」,點頭評價,「這回畫功進步了點,看起來是頭比較瘦的豬了。」
蕭玦無奈的一把撕下那有礙風化的太子墨寶,皺眉道:「你還笑得出來,兒子不給咱們進家門了!」
「不給進就不給進,咱們又不是沒有外室,」秦長歌無所謂的聳聳肩,「與其到宮裡去看一張棄婦臉,我還不如回我的新建的太師府去喝茶呢。」
她優哉游哉的甩甩袖子,道:「非歡,去看看我的新房子去。」
「喂!」蕭玦急了,一把拉住她,「你這女人,兒子你都不想的?當真不進去?你有太師府,我卻是以宮城為家啊。」
「誰說我不想?只是我從來不慣他脾氣罷了,」秦長歌搖頭,「陛下啊,你兒子這次被我們得罪狠了,跑掉一個兩個,留幾個陪他興許還好些,偏偏全部跑光,丟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在宮中,自然越想越悲摧,越想越陰毒,我跟你說,怨婦是很可怕的,心理不健康,攢那這麼久的勁就等著虐咱們了,現在正是生理高—潮期,我可不打算正面迎上,要去你自己去好了。」
她胡亂抓出張紙,隨便寫了幾個字,封好,遞給蕭玦,「阿玦啊,麻煩你把這信帶給太子爺,另外……」
她深情的抓住蕭玦的手,盯著他的眼睛:「你保重。」
世上有沒有在自己宮城前爬牆的皇帝?
大抵是沒有的。
所以蕭玦今天已經創造了第二個皇帝之最了。
宮門很高很寬,但是還是攔不住他這等高手的,只是在自己家門前踹門實在有傷國體,蕭玦只好捏捏鼻子爬牆,好在宮門前那一大片廣場今日清場清得特別乾淨,沒有一個閒人能夠有幸遠遠看見西梁大帝爬牆的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