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長歌偏偏頭,隱約看見如玉肌膚後紅色衣袖一閃。
某人如此執著,令人無比悲傷。
天光一亮,轎簾掀開,某個衣服穿得有傷風化的妖孽,一身豔紅裡雪肌隱約,斜斜倚著轎身,似笑非笑水色流光的瞟著秦長歌,暱聲道:「太師大人,小的來給您侍候下轎了。」
笑吟吟的看著他,秦長歌好謙虛的答,「豈敢豈敢。」
「沒事沒事。」玉自熙好溫柔的伸手,居然想來牽她。
「不成不成。」秦長歌袖子一縮。
「無妨無妨。」玉自熙笑得更加甜蜜,夠不上袖子就去夠她脖子。
「這個這個……」
「挺香挺香!」
在玉自熙的滑膩肌膚即將膩上秦長歌脖子那一刻,秦長歌刷的一個側身,從他身側一步跨出了轎,順手反推,將傾了半個身子入轎的玉自熙推入轎中,隨即呼的放下轎簾,喝:「起轎!」
轎伕立即將轎抬起。
秦長歌快速揮手,表達依依惜別之意,自己腳一滑已經進了太師府門。
關門的那一刻,想著這狐狸今日怎麼這麼好說話,推他進去就乖乖的聽話了?忍不住回頭,卻見轎窗簾子被掀起,玉自熙宜喜宜嗔的絕豔面孔笑吟吟的看著她,很歡喜的吩咐:「既然太師借轎子給我,那自然要好好坐一陣子,只抬到對門太可惜了,來啊,送我去風滿樓。」
秦長歌默然。
好像溶兒今天有說要去店裡?
讓溶兒和這個狐狸單獨對上,她可沒把握不穿幫。
微笑著下階,秦長歌慢吞吞袖起袖子,做出隨時要回府的樣子,漫不經心的道:「風滿樓最近倒是推出了些好菜品,吃起來很有風致,吃法也特別,王爺可別忘記品嚐了。」
「吃法特別?」玉自熙立即雙目放光,喜滋滋道:「那倒一定要去嘗嘗,走,我請客。」
「不好吧,」秦長歌假惺惺退讓,「怎好意思要王爺破費?」
「來嘛來嘛,」玉自熙出轎來拽她,「你得教教我吃法,萬一吃錯,豈不丟咱們西梁王族的面子?」
秦長歌半推半就的上前,嘴中猶自謙虛,無意中一轉身卻見楚非歡自後廊匆匆而來,看見她和玉自熙,面色一變,做了個手勢。
秦長歌眉毛一挑,用眼光示意自己知道了,一轉身砰的撞上一個高挺的鼻子。
玉自熙不知什麼時辰已經突然到了她的身後。
他越過她肩頭,探頭探腦的向府門內張望,「喂,你看誰這麼深情的?姘頭?」
府門卻突然砰的一聲關上。
秦長歌微笑挽住玉自熙,「王爺,我只對願意花錢請客的冤大頭深情,來,咱們去吃海鮮。」
「冤大頭?」
「就是指那些最喜歡倒貼的人種,比如現在王爺你的動作……啊,王爺,你手感真不好,要不要去隆胸?」
「這就是海鮮?這是茹毛飲血!」風滿樓陳設精緻,每間只要坐一坐就得花上五百銀子的雅閣內,玉自熙難得的睜大從來都半眯半睜無限風情的媚眼,愕然盯著盤子裡的花蛤,用特製的小夾子撥了撥,殼裡立刻流出血水。
玉自熙夾起花蛤,仔細的嗅了嗅那滴出來的紅色液體,看樣子很懷疑那是花椒水,然而海鮮獨有的淡淡腥味令他挑高了眉毛,斜眼看著對面秦長歌手法熟練的撬殼取肉,大快朵頤血淋淋的花蛤肉,姿態優雅神情平靜,嘴角優美的流下一點猙獰的鮮血。
玉自熙噝的倒吸一口氣,夾子上的花蛤噹的一聲掉在盤子裡。
秦長歌爾雅微笑,甜蜜的提醒,「王爺,小心些,盤子十兩銀子一個,夾子五十兩銀子一個,加起來夠普通百姓一年的生活費。」
玉自熙立刻掏出一疊銀票,最上面一張面值一千,一張張攤開墊在盤子上,斜眼笑覷秦長歌,「這下還用不用小心?」
秦長歌肅然,將盤子一起推了過去,「請,請砸。」
玉自熙再次對著那堆盤子裡的東西抽氣,轉目四顧,外間大堂十張桌子有八張桌子的吃客在對著形貌猙獰古怪的海鮮無從下手,還有兩桌則和秦長歌一般若無其事操刀霍霍向花蛤,看來這就是新客和老客的區別了。
「吃,吃啊,王爺,怎麼不吃啊?」秦長歌微笑布菜,將血水淋淋的花蛤叮叮噹噹往玉自熙盤子裡扔,濺得血花四散,「快船從離國海運,用巨型冰塊保鮮,三千斤到了西梁,能吃的只有三百斤,現今在風滿樓獨家一份,三千兩銀子一桌,限量供應,你不吃,首先三千兩銀子就白費了,再者外面那許多等著翻桌的人一定會揍你——聽說有人已經等了很久了,我還是走後門才搞到這一桌的。」
玉自熙趴在桌子上,下巴擱在盤子前,氣色慘淡,奄奄一息的道:「生的啊……」
「生的才爽啊,」秦長歌一擺手,「何況,這菜名字還美,這個,」她指著一碟蟶子,「這個叫驚豔一槍。」
「……哪裡驚豔了?」
「咱們要看實質不看修飾,蟶子長長的,勉強算個槍嘛。」
玉自熙咕噥,「槍要長這個樣子,咱們一定打一場輸一場。」
秦長歌當沒聽見,又指花蛤,「這叫滄海血月明。」
「別侮辱我最愛的血月。」
「抱歉,那叫滄海紅月好了,」秦長歌繼續指生魚片,「這叫小雪初晴。」
玉自熙翻了翻眼皮,有氣無力的道:「好冷啊……」
抬眼看她鮮血滴滴的介紹這些擁有優美名字的變態的菜餚,再對著自己盤子裡血水裡的花蛤愁眉苦臉了半晌,從齒縫裡噝噝道:「我寧願吃燒熟的人肉!」
秦長歌立刻一擺手,「上人肉!」
「來羅,」包子掌櫃親自端盤,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肉奔上來,腳一踮,手一揮,一個極其拉風的姿勢,大聲道:「此菜名:『龍生九種,種種不同!』」
玉自熙俯身看了看那沒什麼異常,香氣還尤其濃郁些的肉,一時不能確定是什麼肉類,問包子,「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人肉?」
「您別聽她嚇唬,這肉是東燕奇寶『地龍』肉和中川名菜『竹香』混合燒製而成,重金購得,希世難求!」包子眼珠一轉,笑嘻嘻做廣告,「王爺,這可是熟的,今天剛運來的,全郢都頭一份,您這麼尊貴的身份,最適合給這肉開苞了,請,請!」
秦長歌咔的捏碎了一個花蛤的殼——你這小流氓!跟誰學的這話?等下收拾你!
玉自熙卻已經被包子捧得眉開眼笑,眼見那肉確實是熟的,放心夾了一塊。
「嗯,好!」
「細膩香滑,鮮美醇厚!」,剛咀嚼了一口的玉自熙忍不住大讚,一邊頻頻下筷一邊神采飛揚的問包子掌櫃,「地龍?竹香?都是什麼東西?」
包子笑嘻嘻的看著他,目光純善,表情溫良。
「地龍,就是蚯蚓,竹香,就是竹鼠,簡單的說,就是蚯蚓和老鼠。」
郢都最亮麗的風景線,郢都最鮮豔的妖魅旗幟,郢都最囂張最邪肆向來都是他趕著人家跑自己從來都優雅淡定笑看他人狼狽的玉自熙玉王爺。
突然如被狗咬著了屁股或被人燒掉了褲子一般,刷的一下竄了出去。
大堂裡的人只感覺到一道火焰呼的一下捲了過去,下一眼人已經消失無蹤了。
「哇塞,靜安王今天輕功發揮超常!」包子鼓掌。
秦長歌憐憫的放下筷子,嘆氣道:「估計找哪疙瘩去吐了……真是暴殄天物。」順手抓了幾個蒜頭吃了,狠狠瞪包子一眼,「叫你上海鮮,你居然上全生的,我要得了痢疾你這風滿樓我就沒收!」
她匆匆起身,想著先前楚非歡趕過來的手勢——有危險,心裡有些微的不安,勒令包子,「你回宮去,這裡不要呆了。」
包子哀怨,磨磨蹭蹭不肯走,秦長歌對他咧嘴一笑,道:「你不回去,明天油條兒就會徹底失蹤,那句開苞,是他教你的吧?」
包子立即鼠竄而逃,速度幾可比擬狂奔的玉王爺。
一邊跑一邊回頭喊,「衡叔叔今天沒來店裡,說是病了,他最近在西府大街那裡新買了宅子,據說還……嘻嘻,你要是路過那裡,給看下吧?」
祁繁離開西梁後,祁衡並沒有跟著離開,他已經習慣了西梁的生活,北堂吟兒子那麼多,不差他一個,何必回去做不受重視的王府公子之一?所以仍舊留在郢都,除了凰盟的生意,有時也順帶幫包子打理下風滿樓。
祁家兄弟都精明內斂,秦長歌對他們一向看重,聽說祁繁生病,當下便決定要去看看。
身後有簾子掀動的聲音,是一直在大堂默然守候的楚非歡進了雅閣,他細細打量秦長歌,輕聲道:「要去哪裡?」
聽秦長歌說祁衡生病要去探望,遂道:「我陪你一起去看。」
「不用了吧,」秦長歌微笑,「我知道你大約有點不祥預感,可是你看,玉自熙已經走了,而溶兒提起祁衡完全是偶然,沒有人能事先預計到,祁衡又不會武功,又是咱們熟悉了已久的絕對信得過的老人,能有什麼問題?要出事,也不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