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章

  宛翠卻沒有躲避,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祁郎……」

  祁衡的手僵住。

  她喚:祁郎。

  一如昔日情深。

  得了她的這些日子,那些良辰燕好,那些床榻纏綿,那些將琴代語聊訴衷腸,那些簪花畫眉兩情深長,都聞得她一聲聲——祁郎,祁郎……

  徘徊迴旋,不盡柔腸。

  然而只是怔了那麼一霎,他立即伸手又去擋那個機關,咬牙道:「你……你害我成為無義之人!」

  宛翠甩袖而出,伸手架住祁衡手臂,淒然一笑道:「祁郎,放手,你別管這事,我們還是恩愛夫妻,別逼我傷你。」

  「傷我?」祁衡被她甩得一個踉蹌,抬頭上下看了看她,點了點頭道:「我忘記你會武功,可是宛翠,你已經傷了我了!」

  「如果你忍心,你便繼續吧!」

  他掉轉眼,不再看宛翠。

  那女子雪膚花顏風姿楚楚,剪水雙瞳碧波盈盈,正是自己多年來傾心愛戀,四季春初見,便將一顆心都系在了她身上,這些年苦心經營,好容易抱得佳人歸,佳人溫柔婉孌諸般體貼,他開心得連心花都似片片綻了開去……

  正如此刻心也片片被她割裂了去……

  那些溫存繾綣情思綿邈……

  卻原來,不過一場利用——

  祁衡慘笑著抓著那個冰涼的蝙蝠頭,用力去扭——

  「嚓!」

  刀光一亮!

  雪光匹練展開,半空中潑辣辣一道白綢般飛落,悍然砍向祁衡手腕!

  「哧!」

  黑絲靈蛇一現,穿越生鐵柵欄,精準而靈活的趁著宛翠揚臂落刀那一霎腋下露出的空隙,穿過她一直擋住機關的身側,啪的一聲搭上那柄刀。

  隨即惡狠狠一拉!

  嗆啷一聲長刀落地,秦長歌卻在無奈嘆息——剛才要是不管那柄刀,直接搭上蝙蝠頭把機關毀掉多好?可惜看見刀鋒下臉如死灰的祁衡,一霎間,祁繁和容嘯天的臉突然閃過。

  離國前祁繁言語殷切,「主子,祁衡不懂事,請您多包容。」

  南閔容嘯天安靜的躺在祁繁臂彎,胸腔裡永無熱血鼓動。

  這是,他們的,兄弟……

  只是不經意的手一抖,黑絲便彷彿自己長了意志般,根本不聽理智使喚,直接迎向了長刀。

  良機一失,再難挽回。

  被捲飛長刀的宛翠立即半空飛躍,一腳踢在了蝙蝠頭上!

  隆隆聲起!

  秦長歌苦笑著看見整個屋子四面牆都若有生命般一步步移近來。

  「秦氏肉餅」,不知道風味是不是會分外好些?

  「咔!」

  正門和柵欄的鐵壁之上,突然現出黑色空洞,洞中黑光連閃,數十短箭對面射出!

  秦長歌正位於兩牆之間。

  短箭厲飛如鐵雨,帶著騰騰的殺氣撲飛而至,交織成密集的黑色殺戮之網,存心要將被擠在這方寸距離之間的秦長歌徹底射穿。

  「砰!」

  秦長歌平平睡倒下去,後背緊緊貼上地面。

  短箭呼嘯著從她的面門前擦過。

  那些機關礙於人的習慣位置,安排得不會太低,秦長歌躺倒避過這一輪箭雨,卻也不敢大意,立即一個滾翻,一腳勾起一個盆架,死死抵在不住移動逼近的牆上。

  堅實的雞翅木做成的三腳盆架抵在不斷緩緩靠近的兩牆之間,漸漸經受不住那般的壓力,發出吱吱的斷裂之聲。

  「咔嚓。」

  盆架斷成兩截。

  秦長歌立即又勾過一個椅子。

  少頃。

  「咔嚓。」椅子斷。

  桌子斷。

  門閂斷。

  凳子斷。

  當最後一點可以拿來抵牆的東西在秦長歌掌中徹底粉碎時,秦長歌的身子已經快貼到了鐵門,森冷裡帶點鐵腥氣息的牆壁已經逼到她的眼前,她的手已經無法伸直。

  千鈞之力,退無可退。

  啪的一聲秦長歌黑絲穿出柵欄,拖過那半邊的一隻裝飾性的銅琵琶,卡在了兩牆間。

  宛翠搖頭一笑,道:「屋裡就這麼幾件東西,你已經拖完了,還能拖什麼?」她微笑著欣賞秦長歌的窘境,一手掐住祁衡腕脈,全身痠軟動彈不得的祁衡目中全是怒火,死死盯著宛翠,那女子卻全然彷彿未見。

  秦長歌深吸一口氣,貼緊柵欄,目光瞄向祁衡,閃電般向那矮幾一掠,示意他別忙著憤怒,注意機關。

  祁衡目光一抖,仔細一看宛翠的手,發現她的手始終停留在右側一個蝙蝠附近,不讓他靠近。

  銅琵琶亦在巨大壓力下不斷呻—吟,嘣嘣之聲裡絲絃一根根斷裂,聲聲宛如催命,祁衡聽著那聲音心急如焚,可惜全身卻毫無力氣,只得憤恨聽著眼前女子格格嬌笑,聲音清脆,看著她微微晃動的烏鬢下皓頸如霜雪,耳後那一側肌膚潔白若明月。

  若明月般的細膩的耳後肌膚……

  祁衡忽然心中一動。

  他低下頭,輕輕在宛翠耳後一吹。

  細微的髮絲揚起,女子的笑聲突然軟了軟。

  祁衡帶著一絲冷笑,親暱而旖旎的湊近宛翠頸後,氣息低微,輕輕喚:「翠……翠……」

  宛翠的身子,漸漸軟了下去。

  兩人多日狎暱,床笫之歡,耳鬢廝磨間彼此都最熟悉對方的身體和情趣喜好,沒有人比祁衡更清楚宛翠身體的每一寸,耳後向來是她的死穴,但有撩撥,一定眼煬情飴,瞬間化為一汪春水。

  祁衡的冷笑更森然了幾分,俯向宛翠耳後的姿態卻更為親暱,伸舌輕咬宛翠耳垂,暱聲道:「翠……」

  「咔嚓!」銅琵琶斷裂,秦長歌一把抓起斷成兩截的琵琶,再次反身一抵,背對祁衡——這種活色生香的現場表演,有人看著總是影響發揮的,要給人家施展的空間。

  身後傳來低低輕吟,秦長歌卻已無心欣賞——最後半個銅琵琶戛然斷裂,兩面牆已經即將合攏,面前那面牆已經逼在了她鼻尖!

  秦長歌被卡住!

  再多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要被活活擠死!

  祁衡在努力調情。

  心急如焚面色焦急、口舌繁忙言語溫柔的,調情。

  宛翠已經紅暈上臉,身子微微顫抖,身後男子熟悉氣息騰騰襲來,令她不斷想起那些被翻紅浪兩情歡愉,耳後的酥癢似乎已經傳遍全身,她的手勁,漸漸鬆了。

  祁衡立即不失時機的輕舔她耳後……

  宛翠輕輕啊了一聲,手一鬆。

  「啪!」

  恢復自由的祁衡立即伸手將那個看中的蝙蝠頭一扳!

  軋軋一聲,似乎是齒輪和鏈條相互摩擦的聲音,發出了令人齒酸的尖銳聲響。

  隆隆之聲立止。

  移動的牆停住,停在秦長歌鼻子前,將她還算高直的鼻子,擠得微扁。

  秦長歌想舒一口氣,卻發現被擠得太緊,已經不能痛快呼吸。

  身後傳來驚呼聲碰撞聲,兩個人的聲音都有,秦長歌已經無法轉身去看,乾脆聽著風聲,手越過柵欄,黑絲再次甩出。

  呼的一聲纏上某個肢體,那人一聲低呼正是宛翠,秦長歌暗勁一湧,啪的一聲甩了宛翠一個觔斗,大喝,「祁衡,逼問她移牆之法!」

  祁衡立即撲了過去,一把拔出宛翠用來想砍他的長刀,架在了宛翠脖子上。

  宛翠不斷咳嗽,剛才被秦長歌那一摜,已經受了點內傷,眼見祁衡無限憤怒的撲過來,眼中閃過絕望的神色。

  她神情一狠,突然張嘴。

  秦長歌卻已背對這邊再次大叫,「祁衡不要讓她自殺!」

  祁衡原先以為她要呼救,此時才想起她是想咬破齒內毒藥自殺,眼見她牙齒落下,自己也不會卸人下巴,慌急之下將自己的拳頭塞進宛翠口中。

  隨即哎喲一聲大叫,拳頭鮮血淋漓。

  卻也不敢將手撤出,死死的堵住宛翠,宛翠哀哀的看著他,神情間突然多了幾分淒楚之色。

  秦長歌聽聲辨位,知道祁衡已經制住宛翠,當下吩咐,「祁衡,掏出她齒縫裡的蠟丸,問她怎麼將牆移開。」

  祁衡應命行事,當他將藥丸掏出,將刀死死架在宛翠頸上時,宛翠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祁衡的手抖了抖,剛才的滿腔怒火因了她這一刻的淒然宛轉,瞬間變得無措茫然。

  她……還是愛自己的吧?

  否則那般挑逗,也難以讓她動情,女人和男人不同,對於自己厭惡的男子,是不可能那般容易被撩撥的。

  先前那一刀……也未必是真的要殺自己吧?

  她有很多機會可以一刀殺了他,就再不會有後面自己被反制的事,然而她沒有。

  誰心軟,誰就輸。

  祁衡知道自己不能心軟,他心軟會害死秦長歌,然而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想起那些眼波暗遞兩情相悅的歲月,想起這段日子的幸福欣喜,恍惚間直如一夢,夢境未畢,心卻已被眼淚泡軟。

  這世事怎能奇突如此?

  明明昨日還言笑晏晏你彈琴來我唱曲,相攜殷殷看桃花,今朝便天地翻覆,成了拔刀相向爾虞我詐的死敵。

  三年四季春,千碗翠玉粥,他喝粥喝到一生裡再不願碰任何粥,才換得她芳心輕系相與歸。

  到頭來她掐住他腕脈,他架刀她脖頸。

  祁衡心底突然生出了莫名的火氣,卻又不知為何憤怒對誰憤怒,滿腔鬱憤煩躁裡只欲仰天大罵,卻也不知道該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