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的架著刀,看著自己愛人在自己刀下無聲流淚。
「逼問」二字,實不知如何做起。
身後一片寂靜,令秦長歌一聲嘆息。
爾有情我有意的一對男女,卻因為份屬敵對而不得不拔刀相向,多麼俗爛的戲碼,俗到一百集的韓國肥皂劇都懶得再用的情節,然而當真遇上,才知那痛鮮明殷切,難以逃脫。
祁衡這個未曾經歷宮闕江湖諸般艱險,從來被兄長保護得很好的孩子,學不會冷酷狠心,也是正常。
只是自己……不能不狠。
牆壁擠壓太緊,心臟受到壓迫,她呼吸困難眼冒金星,彷彿時時都被人扼住喉嚨般難受,再拖延下去,遲早窒息而死。
這也是宛翠採取哀兵之策的原因,只要祁衡不忍對她下手,拖過了一定的時間,秦長歌也死定了。
秦長歌手一抖,黑絲拉直,黑絲那頭的宛翠,被她悍然一拉飛起,砰的一聲落在柵欄前。
速度太快,祁衡來不及撤開長刀,雪亮刀鋒哧的在她頸上拉開一道口子,鮮血若珊瑚珠子般一路滴溜溜滾了過去。
秦長歌反手一抓,一把掐住宛翠咽喉,冷笑道:「我快悶死了,你也來感受下。」
宛翠雙眼反插,掙紮著喘息,猶自冷笑,「……你一定比我先死……」
她十分不甘心的恨恨道:「……你居然……沒中毒……」
「那碗藥麼?」秦長歌冷然道:「你以為我真的會去聞?」她一伸手,咔的一聲折斷了宛翠一根小指,低喝,「說!哪個樞紐是移開牆壁的!」
「啊!」宛翠一聲慘呼,卻隨即冷笑,嘶嘶的抽著氣,冷笑,「……沒有!根本……沒有!」
「咔!」又是一根。
秦長歌拗斷手指的手法極為殘酷,骨斷的那一刻將斷骨反插,那種疼痛非人可以忍受,宛翠一聲慘叫後身子迅速癱軟下去,滿頭冷汗瞬間滴落,落在精鐵地面啪嗒有聲。
祁衡下意識的衝前幾步,又站住。
秦長歌毫不動容的折著宛翠手指,聽著她不斷慘呼卻什麼也不說,心一點點沉落下去。
自己猜得沒錯,果然只有啟動和逼近兩個機關,這兩面牆竟然是不能分開的。
身後的精鐵柵欄,質地也非普通鋼鐵,對方處心積慮,自然不會留下可以輕易對付的漏洞。
蕭玦的明霞劍如果不失就好了,再加上他的雄渾內力,也許可以一試……
秦長歌深吸一口氣,只覺胸腔似乎下一刻就會炸裂,已經無力去思考對策。
其實不是不知道最有危險的也許是自己,只是終究不放心,怕應在溶兒身上……臭小子,你娘我要死在這裡,那真虧大發了……
這般精巧妙絕的機械之術,這幫人,應該來自中川吧。
秦長歌惋惜的嘆了口氣——她聽見了衣袂帶風聲,那步法卻不是非歡的,從風滿樓到皇宮再到這裡,是頗為周折的一段路,非歡不可能現在趕過來。
來的不是友朋,自然是敵人。
秦長歌不再拗宛翠手指,手一滑落於她肩井,毫不動容的暗勁一吐。
宛翠立時噴出一口鮮血,軟軟暈在地上。
秦長歌已經徹底毀了她的武功和全身筋脈。
祁衡面色慘白的衝過來,抱起宛翠,只覺得她全身軟如泥漿,沉甸甸的壓在自己臂上,根本不像個正常的人體,祁衡霍然抬頭,望著秦長歌。
秦長歌淡淡道:「今日落入人手終不可免,難道你覺得我應該留著她健全的肢體和武功,等下來報復我?還是你覺得,你可以保護我不被她報復?」
祁衡震了震,嘶聲道:「你可以殺了她,你可以殺了她……這樣子你要她怎麼活?」
秦長歌轉眼看了看他,默然不語,祁衡不懂武功,不知道自己為了他放棄了唯一的脫逃的機會,他只知道為情人的悲慘遭遇悲憤,秦長歌不打算和他計較,也懶得解釋自己的心思。
毀人比殺人威懾力更重,秦長歌那一手陰毒無比的毀脈之力,敵人見了多少也要有幾分顧忌,這本就是無奈情形之下的自保手段。
不再理會祁衡,秦長歌摸了摸面前的牆壁,想了想,伸直手臂運起真力,掌力一層層催吐出去,對面鐵壁上那些偽裝用的木板泥漿之類立即簌簌掉落,每掉一塊,秦長歌便將那些垃圾從柵欄裡踢出去,那些木板本身都有厚度,大約有半根手指厚,不多時身邊的鐵壁的空間便寬闊了些,秦長歌慢慢的挪過去,胸腔被壓迫的爆炸感立時減輕了許多。
最起碼,現在不會被憋死了。
忽然感覺身側黑影一閃,有人從柵欄前掠過,單手一揮,一線銀光閃現,隨即便看見身前身後上下左右的鐵壁上,各自飛出鐵條,搭建成馬車大小的四方形,然後鐵壁慢慢向後移開,移出也約莫是馬車大小的空間。
轉眼間,鐵板的重新排列組合已經完成,秦長歌現在呆在一個三面鐵板身後是鐵柵欄的一個四方形的空間裡,看起來有點像鐵製的馬車車廂。
秦長歌扒著柵欄,讚嘆道:「巧奪天工啊,這叫什麼?有點像死囚上刑場的牢車,就是欄杆方向擺錯了。」
對面宛翠「父親」捋了捋山羊鬍,笑道:「咱們的東西,不會錯的。」
秦長歌身下鐵板忽起軋軋之聲,地下突然翻起一面薄鐵板,大小正和柵欄等同,牢牢將柵欄裹住。
秦長歌立即落入完全的黑暗裡。
「嘩啦」一聲,身側四根鐵條突然後縮,縮進鐵壁之中,空出小小一面窗子。
從窗子中看出去,隱約外面有人影晃動,身下也有震動,秦長歌盤膝而坐,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震動,在心中緩緩的數,「……左、右、左、右。」
愕然睜開眼,秦長歌自言自語,「不會給組合成一輛馬車了吧?」
那老者得意的用煙斗敲敲鐵壁,笑道:「果不愧是趙太師,是的,鐵屋已經成了鐵馬車,即將載閣下去敝國作客了!」
八角巷最末的一間院子,桃花依舊開得熱鬧,那枝垂在門邊的桃枝,不曾因院裡的驚變而摧折一分。
青石板巷子平滑潔淨,連一根草節都不見,陽光照在淡青石面上,遙遙看去恍如晃動的波影。
遠處高樓有人吹笛,笛聲悠遠,曲折幽微,如綠波淡淡,自天際傾瀉而來。
一片安靜祥和幽謐的氣氛。
如同這江山千古,從不因主事者更替而換顏,長天厚土,永恆不老。
沉靜的巷子裡,卻有人飛快掠來。
那飛掠的姿態,如一朵藍色的雲,一抹清逸的流光,一捧長天飛落的仙泉之水。
楚非歡。
長長的巷子,在最後一間院子之前有一個轉折,如同一個精巧的角,橫在來客的眼前。
楚非歡流水般的身姿,突然在這個轉折前停下。
他目光極其精準的在轉角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掠,隨即蹲下身,輕輕揀起一個小小的物件。
那是一隻耳環,上好的翡翠,琢成別緻的海棠形狀,質地華貴雕工精美,等閒店舖是做不來的。
只有衡記的店舖能有。
楚非歡目光上移,看見轉角牆體上,有被重物和硬物摩擦的痕跡,青磚從上到下都有破損。
霍然抬首,將耳環攥在掌心,楚非歡比剛才更快的射了出去。
黑色木門前他停也不停,風一般掠進,那一枝垂落的桃花被他快速行進帶起的風聲驚動,紛紛碎落如紅雨。
院門啟處,楚非歡停住。
忽然覺得不能前進,不能呼吸。
那許久傷殘期間時時而生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再次重來,疼痛的研磨著他的記憶……明明已經付出了一切,只為好好站在她身側保護她,為什麼事到臨頭,還是發現自己完全無能為力?
院子裡,橫七豎八躺倒的,全是長歌帶去的凰盟護衛。
而原本該是正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狼藉,屋子傾毀,牆皮掉落,滿地亂糟糟的毀損的家具物事,這個院子外表看來一片寂靜,裡面卻十分狼藉。
楚非歡掠到廢墟之上,在地面一寸寸查找,他的手指不顧污髒的一一摸過那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在一處碎成幾塊的銅琵琶上,發現了他害怕的血跡。
手指輕輕一拈那血跡,血色淤紫——誰受了內傷?誰?誰?
一想起某個可怕的可能,楚非歡便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似乎在絞緊,尚自溫熱的鮮血突然也變得冰冷,卻不知到底是血冷,還是自己指尖寒冷。
眼光一瞥地下,隱隱露出鐵器的尖端,楚非歡伸手去扳,卻扳不動,以他的真力卻無法撼動的東西,那一定是深埋地底的。
楚非歡仔細看了一眼那碎得不堪的銅琵琶,裂口在中間,邊緣不規則,是被來自兩端的重力擠壓斷裂的。
重力……
楚非歡手指一抖,銅琵琶的慘軀在他手上再次粉碎。
長吸一口氣,楚非歡再不停留,飛快掠出院子,先去凰盟總部,再去皇宮。
不多時,八角巷外震響隆隆,無數飛馬疾馳而來,來勢兇猛迅捷如雷,整個地面都在微微震動,漫天煙塵裡隱約聽見訓練有素的軍隊按照各級命令分散包圍並驅散圍觀百姓的腳步聲,更有一騎搶在眾人之先,穿雲躡電,長驅而來,尚未趕至便已悍然厲喝:「善督營,給朕將這地面,全部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