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9 章

  「上官師叔告訴我,沒找著,當時已到三年回歸之期,千絕山門將閉,此生不會再啟,我若不回去,將永遠無法回歸,我只好立即回來。」

  「後來為什麼沒有試圖再想辦法找我?」秦長歌斜睨著他,「因為按門規,沒有需要派遣下山的弟子或觀風使,便再也不得過問紅塵事務?」

  隋霽雲不答默認。

  秦長歌一揚頭,放聲大笑。

  「千絕門長達百條的鐵規,真是好東西啊,足足保護了我好幾年,保護我到找上門來哪!」

  「那是因為千絕擔負的重任不同他人,這是帝王師門,稍有不慎,出現敗類,將會禍延天下累及師門。」隋霽雲負手道:「你不要以為師門草菅人命或對你不起,不要以為師門一心一意要殺你,你應當知道,師門做任何事,從來都只是為了千絕的存續和聲名。」

  「我知道,」秦長歌大步走開去,「我就是那個敗類,我已經禍延天下,那又如何?我現在決定了,這個皇帝我做定了,你們拚死不想讓千絕門中出一個皇帝,我就一定要做!」

  她手一揮,跟上來的護衛精兵勁弩隊火器隊快步上前,將三層院子密密包圍,秦長歌冷冷道:「給我留住他們,過來一個人,你們也別下山了。」

  底下哄然應是,舉箭的舉箭抬劍的抬劍,圍住了那三人。

  軒轅吟若有所思神色不動,帝絕不住冷笑,隋霽雲回望太微閣,神色鬱鬱。

  秦長歌大笑道:「願意殺人,就殺吧,看你們殺不殺得完!」

  幾步將他們扔在身後,直奔後院太微閣,昂首看著前方太微的匾額,大喝,「清玄上人,我來了!」

  靜默。

  「告訴我,為什麼!」

  又一陣靜默。

  秦長歌雙手抱胸,往門邊一倚,冷冷道:「上人,不要逼我,我的大軍就在門外,只要我下令,拼著死上個萬把人,還是能把千絕門給燒了的,尊敬的上人,你不是體恤生靈麼?你不是視千絕如生命麼?你忍心這許多人命枉自犧牲?你忍心千絕百年基業被毀?」

  「你來了。」

  難辨男女,難辨老嫩的聲音突然響起,近在耳側,彷彿有人就在身後說話,秦長歌卻連頭也沒回,只看著那黑底金字的匾額,淡淡道:「別廢話。」

  「當年,你師祖以紫薇術數推算,十年之內,千絕門牆內必出帝星,並最終禍及師門,毀我千絕百年存續。」那聲音悠悠飄蕩在整個千絕門上空,忽遠忽近,如暮鼓晨鐘,滌蕩於人心間,「為了避免這等情形,你師祖特地選中了你。」

  秦長歌一挑眉,亢聲道:「皇后不是帝星!」

  「當時不是,你下山前,你師祖還重新推算過,確實不是,」那聲音裡毫無情緒,「但是在你做了皇后之後,有一次你師祖心血來潮對你的命盤重新推演,突然發現星圖有變,你命星即將移向紫垣。」

  「我可不可以說這是一個很諷刺的笑話,」秦長歌嗤的一笑,「照你這個說法,我是要謀朝篡位了,所以你們佈局,借助白淵之手殺了我,但是你們不覺得,如果我不死,如果我不重生來要報仇,吞併六國直至如今掌納天下,現在我很可能還是西梁後宮裡的睿懿皇后,那麼,什麼都不會發生,我也不會殺上山門。」

  「不過是天意撥弄而已,」那聲音淡然道:「也許是如此,但是,誰知道就一定不是你之後當真以皇后之身謀朝篡位,壞我千絕門規聲名,滅我千絕百年基業呢?」

  「好個誰知道,好個莫須有!」秦長歌大笑,「很好,很好,原來如此,因為我『也許』會當皇帝,『也許』會不利於師門,你們為了維護千絕的規則和聲名,為了維護千絕門戶存續,不得不對我出手,但是礙於千絕門人不能屠戮同門的規矩,你們選了白淵這個棋子,這個滿懷仇恨的小子,也許從護衛開始到做到國師,其中都有我偉大的觀風使大師兄的手筆,我說呢,我說他雖然驚才絕豔,但有些事也不至於那般清楚,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師祖大人術數通玄,算什麼算不到?」

  那聲音沉默,秦長歌冷笑,「後來怎麼不想辦法對付我了?看白淵一個人對付我夠了?」

  「霽雲回來後我們重新推演,發現你重生後命星已經定位紫垣,而不是當初的侵犯帝星,那時候你已經是天命帝王。」那聲音淡淡飄旋在半空,「千絕門,帝王輔佐之師,永不會對真正的天命帝王有任何大逆行徑。」

  「哪怕這個天命帝王,將來會率領大軍殺上千絕?」秦長歌譏誚的道:「我發現,你們遵守門規捍衛門規,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隨即苦笑一聲,她聲音突然低了下來,輕輕道:「我原先……何嘗不是呢?」

  是的,何嘗不是呢?十四歲奉師命下山,一力輔佐蕭玦登上帝位,讓出後位,甚至違心的為他娶妃子以平衡勢力,滿心裡想著的都是他的帝業……甚至重生以來,依然習慣的以輔臣自居,為他出謀獻策為他治國平天下……一直記著千絕的門規,前世今生都不曾背離那個自小灌輸的律條,連想都沒想過要背叛,結果卻諷刺如此……

  想起來真是好笑,在門中千辛萬苦渡過了十關考驗,到頭是為了被趕著去迎接自己的死亡。

  只能說,千絕門洗腦的本領,比搞傳銷的還厲害啊。

  「最後一個問題,」秦長歌籲出一口氣,道:「我的身世。」

  那聲音突然沉默下去,半晌方自響起。

  「你自己不是已經猜著了麼?飲雪一族,向來只能有一位神女,不想上代神女居然生出了孿生女兒,按照慣例,如果有這種情形,是必須要殺掉一個的,但當時你師祖感應天機,破例出山在天下尋覓佳徒,正好路過冰圈,看見了你們姐妹,兩人根骨都極好,你師祖極難選擇,最後抱走了你,你師祖愛才,覺得你姐姐不能帶走頗為可惜,讓你母親選擇一門武功作為餽贈,你母親當時正在傷心,隨手指了鏡花舞,之後你師祖因為和上官有約,不方便帶著你,便將你寄養在雲州,後來他悟及天道,急急趕回碧落閉關,便由你大師兄去雲州接來你,在你的記憶裡,自然只記得雲州是家鄉。」

  「原來雲州不是我家鄉……可惜了那四十萬父老……」秦長歌閉目,喃喃道:「師兄接了殺掉我的任務後,便以觀風使的身份下山,他的手上不能直接染我的血,只能借刀殺人,他選擇了白淵作為那把刀,他大約見過玉自熙拚命尋覓冰圈中的起舞女子,將這個消息提供給了白淵;他幫助白淵崛起,擁有了能夠對付我的力量;甚至非歡當時遇上離國內亂導致沒能及時保護好我,也許也有白淵和他的手筆……而且,大師兄的通玄術數窺人內心也是很強悍的……觀人色而知人心,西梁皇室裡那些人暗藏的心思,他大抵也看見了,所以到那時,各方勢力人心被他們兩個巧妙拆解運用,最後成了一個不可逃脫的殺局……」

  她突然睜開眼,道:「那個機關,殺掉我的機關,誰做的?」

  「我。」

  卻不是剛才清玄上人縹緲空寂的聲音。

  這聲音清朗熟悉,淡淡一個字從齒縫間擠出,深深苦痛便仿若有形,撲面而來。

  秦長歌手指冷了一冷,不動聲色的緩緩抬頭,便看見那白衣男子,手拄長劍,自樓閣後緩緩轉出。

  素玄。

  他看起來氣色不佳,神色憔悴,氣息也有點不穩,立於樓閣匾額之下,深深看著秦長歌。

  他目光雲煙翻騰,如蒼茫長河滾滾而來,帶著無盡暗潮風浪,濤光明滅。

  秦長歌向後退了一步。

  碧落之巔,相對的男女,相望無言。

  上次相見,還是朋友、知己,是可以生死與共的信重的人,到了此刻,卻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深深吸一口氣,秦長歌啞聲一笑,道:「師弟。」

  素玄震了震,苦笑一下,沒有回答。

  「我差點以為飲雪神女是師門那個例外的不入門的記名弟子,不想,還是你。」

  素玄緊緊握著手中劍柄,一字字極其艱難的道:「我……到最近也才知道。」

  秦長歌愕然看著他,道:「可我覺得你好像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素玄回身對太微閣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道:「我的意思是,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我是千絕門的記名弟子,是你的師弟。」

  他看向秦長歌,「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懷疑得很早,確認得很遲,」秦長歌無奈一笑,「當初你說去探望師長,在郢都城郊挽陽亭你趕的那輛馬車,我在機關中看出了熟悉的手法,但是又似是而非,當時我想也許你就是個機關天才,未必所有精巧的機關都出自千絕,而確認,卻是因為那個九連環。」